茶肆小二倒不似那些说书人一般喜欢卖关子,话匣子一打开,就全往外倒。
他从桶里舀了勺茶水,凌空倒进嘴里,润了润喉后又开了口。
“许夫人发现许员外的时候,他正脸色惨白,一夜未睡,还是摇摇晃晃的被扶着出来。”
“晒了会儿太阳,又喝了一碗参汤,他便吵嚷着让家中仆役备上马车,要去净林寺。”
“许夫人问他什么事儿,他却什么都不肯说。”
“当时柳慧听说许员外出了事儿,也赶来看望,却把许员外吓得‘哇哇大叫’,当场就尿了裤裆。”
“让人把柳慧轰出了厅堂后,马车也备好了,于是许员外叫上了十多个家丁,火急火燎的就往净林寺跑。”
“诺~净林寺就在前头这亭岚山上。”
小二朝着茶肆对面努了努嘴。
李登知目瞪口呆的问道:“难不成......那许员外现在就是在逃命?”
李玄阳差点一口气没顺上来,眼神幽幽的扫了一眼身旁这位宗家哥哥。
“你什么猪脑子,人家小二能未卜先知吗?!”
李云渠一巴掌扇在李登知的后脑勺上,怒声喝骂了一句。
“还不是被你这么打傻的......”
李登知捂着后脑勺嘟囔了一声,缩身蹲了下去,避免再次挨打。
“咳咳......这位客观说笑了。今日这许员外是去净林寺还愿上香的。”
被李云渠父子俩一打岔,茶肆小二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便长话短说。
“后来许员外跑到了净林寺,请下了老住持回到家中察验,发现是一只豺妖作祟,便循着气息去了北郊,降妖伏魔了。”
小二讲完始末,提着木桶回去了楼里。
一个故事听得虎头蛇尾,一众青壮都觉得很不爽利,就连李玄阳也觉得有些不上不下,不禁都把眼看向了李登知,恨不得揍他一顿。
“怎...怎么了....”
李登知被众人盯得有些发毛,摸了摸自己身上,没发现什么问题后,有些迟疑的问道。
“喝完茶水就走吧,时间也不早了。”
李云渠略有些赧然的起身,牵起一头牛车就往官道上走。
“爹,等等我。”
李登知也上赶着撵在后头。
“你叔给你起名叫登知,登知登知,你却屁也不知道,就知道给老子丢人现眼。”
刚追上李云渠的李登知劈头又挨了一句骂,接着被扯到跟前,屁股狠狠地挨了一脚,扑在了泥地里。
李玄阳上前将他扶起,心中的气也顺了,说道:“二哥,以后大伯在场的时候,你就别说话了,当个哑巴。”
李登知默默的脱下身上沾满泥点的蓑衣,沉声回道:“小弟真是肺腑之言。”
李家村的父子关系大都如此,父辈动辄打骂,但拳脚之中皆是望子成龙的深沉爱意,就是让做儿子的,不好承受。
像李云治那般读了不少书,甚至考取过功名,向来奉行以理服人的,终究是少数。
这场闹剧在大家的嬉笑中很快就过去了,牛车再次启程,一刻钟左右便望见了洛城县的城门。
李玄阳一直在回想茶肆小二最后的那段话。
“豺妖?这个世界的妖怪是什么模样?武功对付的了这种非人的东西吗?”
他莫名的有了一种紧迫感,蜗居山脚,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实在太少了。
“大伯,我想在城里逛逛,那些药材您帮我一道卖了吧。”
进了城后,李玄阳跃下牛车,走到李云渠身旁说道。
李云渠想了想,把李登知叫到跟前。
“这洛城确实比东谷县繁华,你要逛一逛也行,小心点。登知,看好你弟弟,别惹事,不然回去有你好受的。”
李云渠虽然对自家两个孩子凶相了一些,但对亲弟弟的两个娃儿却是一直和颜悦色,疼爱有加。
“总感觉我不是亲生的。”
李登知小声的嘀咕,见李云渠板起脸瞪来,立刻缩了缩脖子。
“别玩太久,差不多时候就去东宇商行找我们。若找不到路,就寻人问一问,多说两句好话。”
“知道了,大伯。”
李玄阳点头应下,和李登知二人离开了车队。
“还是小弟你说话好使,咱们现在去哪?”
李登知踩着轻快的步伐,跟在李玄阳身后,一边看着街上琳琅满目的摊位,一边兴奋的问道。
“先去书铺看看吧。”
“怎么?你还想跟你爹一样考个秀才?”
“二哥,你见过妖魔吗?”
李玄阳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没有,那些大多都是道听途说的东西,你该不会真信了那小二的鬼话吧?”
李登知拍了拍他的肩,搂住没撒手,接着道:“小弟啊,那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你就当故事听,别太较真。就算真有,许多人也是一辈子都遇不上的,还不如想想怎么多挣些银子,娶个婆娘生个娃呢。”
“二哥,大伯说的没错,你可真瞎了我爹给你起的名儿。”
“好你个臭小子,编排起我来了,看你是讨打。”
长街上,两人搭着肩笑闹,一边找着书铺。
洛城为东谷、左安、寿阳三县货物周转之地,东接泰庆河,西连阳关古道,往北只要越过风门峡,更可直通东黎郡城,商客往来,车水马龙。
城中客栈商行林立,酒楼金店,镖行布庄,更是街头排到了街尾。
李玄阳二人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条名为梨花巷的街道里找到一座书铺。
但梨花巷是烟柳之地,左右阁楼的长廊上,多是香肩半露,巧笑嫣然的俏姐儿,挥着手中香帕,莺声软语的招揽着客人。
书铺在梨花巷尽头,店招却挂在梨花巷的巷头。
“这是什么生意鬼才,能把书铺开到这种地方来。”
李玄阳皱了皱眉,转眼一看李登知,正瞪圆了一双眼珠子,粘在一个肤色雪白的二楼姑娘身上,半晌都不知道眨眼。
“二哥,你有钱吗?”
李玄阳默默问道。
“有...有....”
“有多少?”
“爹给了三钱银子。”
李玄阳扯了扯他的袖子,叹了口气道:“别看了,二哥。”
“咋了?”
李登知头也没转,还是盯着看。
“钱不够。”
“嗯?你知道要多少银子?”
李登知终于回过神。
“我不知道,但三钱银子肯定不够。走吧,别乱看,看了这么久,你已经赚了。”
李玄阳扯住他的袖子,闷头往里面冲。
东谷县的鹿楠书斋卖得全是一些文人书集,要么就是普通的游记,或者无病呻吟的诗词,大多书册在架子上积了灰也卖不出去。
洛城作为三县中转,商道要便利许多,或许能在书铺看到许多不一样的东西。
想要更快的认知世界,书籍无疑是最快的捷径。
在一群莺莺燕燕的拉扯中,李玄阳和李登知冲过了这群娘子军的围攻,来到了梨花巷的巷尾。
他抬头看了一眼书铺的匾额,上书“言己斋”三字。
书铺主人颇为年轻,看年纪也就二十四五,眉目清秀,此时正手握着一本书卷,靠在柜台后的躺椅里。
侧旁的小圆桌上还烫了一壶温酒。
“呦,两位客官是生面孔啊,想要什么书?”
店主起身,脸上堆起几分笑容。
“我先看看。”
李玄阳回了一句,转身在这书铺里转起来。
言己斋铺面虽小,但朝里纵深很长,两侧的书架摆满了各类书籍,经史子集,文人随笔,无所不包,比东谷县的鹿楠书斋确实大了许多。
只是李玄阳越往里走,看到的东西就越不正经。
艳词话本,春宫图册,正大光明的摆在书架上。
李玄阳找了半晌,也还是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言己斋却是来了好几拨客人,皆是来去匆匆,从书架上随意拿了本书册,结了账就走,直把李登知看得暗自咋舌,觉得这书斋的生意也太好做了。
“掌柜的,你这里有和妖魔相关的书吗?”
李玄阳寻找无果后,又回转到柜台处询问起店主。
“呵呵,看来这位客官应该也是听闻过许员外身上发生的异事了吧。这段时日倒也有不少客人过问,但大余民间除了一些世家门派之外,很少有人了解这些东西,多是市井妄言,难以留下什么文字,小店更没有相关的书籍。”
“额...对了,我怎么忘了这一茬。”
店主一拍脑门,又对李玄阳说道:“前两日从施家收了一批旧书,客官要是感兴趣可以在里面找找,说不定能有些收获,就算翻找时有些损坏也不打紧。”
他起身离开柜台,带着李玄阳一直走到尽头,拉开了最里侧的一个书架。
书架后是一个小隔间,放着几个大木箱。
店主在墙壁两侧点上油灯,指了指其中的一个箱子,说道:“客官可以在这个箱子里找找。往前数三十年,施家没有没落前,也是洛城的豪门,祖上曾有人在神勾府任职,若是留下什么相关的只言片语,说不定就在这个箱子里。”
“神勾府?”
李玄阳疑惑转头。
“神勾府是我们大余国七道总捕衙门,也负责查异除妖之事。”
年轻店主随口解释了一句,留下李玄阳一人自己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