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东津渡码头,一艘商船悄然分开水波,驶出了船坞。
波光粼粼,夜风清寒,商船不过航行数里,便在一处水湾处停住。
李玄阳下了船,看了眼身后从船上运下来的乌木马车,和李登知交代了一声,便消失在水湾旁的密林里。
东谷县通往洛城的官道旁,一座名为“鸡脚墩”的矮山中,杨宏攀着一棵高大的青柏,眼眸似睡非睡的来回巡视。
笃笃~
两道声响夹杂在虫鸣之中。
杨宏顿时一个激灵,感受到了身下青柏的震动。
借着熹微的星光,他往下看了一眼,便灵巧的蹿下了树。
“东家。”
“召集人,我们去野橘林。”
“是。”
未多久,一个高壮的身影领着十一个人,来到了李玄阳的跟前。
野橘林在哪,李玄阳并不清楚,但风林盗却非常熟悉每条可供通行的小路。
季元令吃了两次亏,深夜运送药材,还要避开官道,可见非常小心。
众人下了鸡脚墩,孙云行在前探路,很快摸到了野橘林附近。
“东家,林子里有埋伏。”
杂草丛生的土坡后,李玄阳探头朝着黑黢黢的野橘林看了一眼,说道:“我们在这等着,杨宏和孙云行去找个隐秘点的地方监视,有情况再来汇报。”
“是,东家。”
杨宏跟在孙云行身后,隐没在夜色中。
很快过了子时,孙云行还未回来,野橘林中却传出阵阵喊杀声,在黑夜里远远传播开来。
李玄阳起身,走到土坡上,看了眼林中忽闪忽现的火光,皱了皱眉。
“孙云行和杨宏两人乃是积年的大盗,怎么会出这种疏漏?”
他正有些不解,就见远处有一道人影正在迅速朝他靠来。
“东家!”
孙云行唤了一声,立马接着道:“金令盟使了诈,那十多辆进了野橘林的马车有问题,留下的车辙很浅,定然都是空车。”
“杨宏呢?”
“我看金令盟进林子的人数不对,让他朝着马车的来路往回探了。”
“哦?这是出城后又兵分两路了吗?想要抓出内鬼?”
李玄阳笑了笑,说道:“你们去追杨宏,看看能不能把另一路真正运货的马车给劫下来,我去会会金令盟中隐藏的高手。”
“若事不可为,你们就来找我。”
“是!”
十一个风林盗离开了土坡,无声无息的远去。
李玄阳也不再驻留,脚下踩着神踪步,在星夜下拉出一道道幻影。
野橘林中,一个身着红色纱衣的女子穿行在人群中,脚步轻盈曼妙。
她手中提着一把长剑,面色淡漠,双眸冷寒,长剑轻点之下,便有一人捂着咽喉倒下。
黑风寨寨主额头冷汗直落。
上回为了劫金令盟的货,就是在此女手中死了二十多人。
今次收到陈百城的消息,信誓旦旦的说会有高手相帮,他更是带出了寨中的所有人,就为了报上次的一箭之仇,然后又被眼前的女子杀的溃不成军。
“陈百城那厮唬我出来,莫不就是为了杀我?可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两人本都是东谷县城中的乞儿。
金奎午非常羡慕当初的陈百城,能被季元令看上眼,从此飞黄腾达,而他却依然只能靠着乞讨维生。
在后来有一日,他饿得很了,冲进一个老人屋里,想要抢些吃的,没想到拉扯中把人摔死,不得不落草为寇。
他在黑风寨中忍辱负重,勤学苦练,好不容易坐上了头把交椅。
接着就收到了陈百城的来信,说有一桩大买卖,他当内应,黑风寨出力,三七分成。
金奎午本以为是自己苦尽甘来。
结果呢?就因为自己信了陈百城的鬼话,拉着黑风寨拼尽全部家当,命都快要拼没了。
“点子太硬,都撤!”
幡然醒悟的金奎午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大声呼喊,想要为黑风寨保留一分力量。
喊完之后,他刚刚转身,一个红色的身影倏忽而至,阴冷的气息仿佛一条毒蛇,将他死死缠住。
金奎午看着点在鼻尖上的长剑,喉骨蠕动了一阵,片刻不敢挪开眼。
“姑....姑娘,我说这其中有个误会....您信吗?”
此刻的野橘林中,除了逃出去的十多个黑风寨匪徒,剩下能站着的五六个人,全被金令盟帮众撵上,被乱刀分了尸。
红烟盯着金奎午看了一会儿,冷冷开口道:“你是他们的寨主?”
“你敢说一句谎话,我就切你一片肉。”
金奎午赶紧把张开的嘴巴闭上,嗫嚅了一会儿后,说道:“我是。”
“谁给你们的消息,来劫金令盟的货!”
“我说....我说了......能留我一条命吗?”
“不能!”
红烟就像一块杵着的寒冰,浑身上下散发着冷意,让金奎午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既然反正都是个死,那我为什么要说?”
金奎午眼角抽了抽,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你说了,我让你死痛快点;你不说,我让你流干血再死。”
红烟丝毫不为所动。
二十多个金令盟帮众举着火把,将金奎午围在中间,手中的长刀在火光下交相辉映。
金奎午双脚都在颤抖。
他怕死,更怕被折磨至死。
“想好了吗?”
红烟蹙起一双柳眉。
“能不能别杀我......”
金奎午还在挣扎,他想活。
嗤~
长剑在火光下一抖,金奎午只觉右手微有冷意划过,接着便是彻入心扉的剧痛。
他抬起右手,看着断了三指的茬口,张嘴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嚎。
“呱噪!”
红烟长剑提起,翻过剑面狠狠的抽在他脸上,打断了嚎叫声。
“现在,可以说了吗?”
金奎午低着头,捂着手蹲了下去,不敢抬头看任何人。
“陈...陈百城....”
他低低的说道。
“陈堂主...”
“怎么可能是陈堂主!”
......
金令盟的帮众听到这个答案,都是骚动起来,更有人气愤的拿刀指着金奎午的脖子,却被红烟冷冷的盯住。
“你有什么证据?”
红烟出声问道。
“没有证据。”
金奎午已经死了心。
被这么多金令盟帮众围住,还有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女子,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红烟不再废话,手中长剑一刺,贯穿了金奎午的脖子。
“走吧,去和周护法会和......”
啪~
啪~
啪~
清脆的掌声回荡在寂静的野橘林中,李玄阳拍着手掌踏进了火光掩映的范围,边走边笑道:“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吃里扒外的居然会是金玉堂的堂主。哈哈哈~”
“李—玄—阳!”
红烟缓缓吐出李玄阳的名字。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唉,当然是因为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了,难不成是看姑娘你提剑大杀四方吗?”
李玄阳站在火光的边缘,火把摇曳之下,身影忽明忽暗。
“满口胡话!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依仗!”
红烟话音方落,就像一席轻纱飘过了五六丈的距离,手中长剑点向李玄阳的咽喉。
铿~
金铁震响,刀剑齐鸣。
李玄阳伸手一勾刀柄,切玉刀划过一道圆弧,劈开红烟的铁剑后,落入他的掌中。
“郭雨桐的《一字剑诀》,还有身法《雀凌空》。你这剑法虽然不如那位铁剑书生,但这手身法却是比他娴熟多了。”
“原来郭雨桐是你杀的,第一批货也是你劫的!”
红烟凝眉,漠然的眸光盯住李玄阳手中的切玉刀。
“啊,是啊。你家公子的刀不错,但现在是我的了。”
“我会杀了你,再提着你的头去见公子。”
红烟伸手在铁剑上一抹,淡淡的黑色雾气自剑身中弥漫而出。
“兵胎炼息术......”
李玄阳收起了嬉笑的神色,看向女子的眸光开始变得冷冽。
他感受到一股危险的气息自红纱女子的体内向外荡开。
这不是郭雨桐那般半吊子的冲虚境,而是货真价实的冲虚境。
“你们这些人,真是不把别人的命当一回事儿啊......”
李玄阳提刀,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饱含五重斩浪劲的长刀重重的砍在铁剑上。
刀剑相交的一瞬,红烟便感到一股沛然巨力倾泻而来,冰山般的面庞霎时变了脸色。
长剑黑雾陡涨,却依旧挡不住李玄阳这倾力一刀。
锵~
刀剑奏响,声震长林。
硬接了这一刀的红烟闷哼一声,被回弹的长剑割破了纱衣。
她脚步连点,往后退了丈余。体内真气翻涌,几乎蒸发了两成,才堪堪卸尽了这股巨力。
红烟脸色难看的举起手中的铁剑。
剑锋之上,平滑的刃口已然缺了一角,只差半分,铁剑就要被刚才那一刀生生斩断。
“这是什么怪物?明明还在养元境......”
红烟心中震惊,把眼看向金令盟的帮众。
《兵胎炼息术》中,有一门修补兵胎的法门,那就是武人的生命和气血。
兵器受损,她一身实力连七成都发挥不出来。
但李玄阳却不给她机会,劈出一刀后,踩着神踪步紧随而至。
他手中长刀挥起,顺手收割了挡在路上的三条人命,一式“浪里劈风”,直奔红烟的面门。
红烟手中的长剑受损,根本不敢和他硬碰硬,足尖轻轻点地,便已如雀鸟一般凌空而起。
这是单靠劲力根本无法做到的事。
李玄阳抬头一看,在空中的红烟忽然朝他拍出了一道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