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昨日与今日之世界

我不相信启示宗教,

我与上帝的不朽毫无关系,

我们的生命足够痛苦,

无须思考上帝之荒谬。

——拜伦勋爵(Lord Byron)

在巴西一家旅馆里,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Stefan Zweig,1881—1942)写了著名的关于旧世界行将崩溃的作品。这本书是他最后绝望的宣言,写完之后,他就和妻子双双自杀。1942年,此书在瑞典以《昨日的世界》(The World of Yesterday)为名出版。相当长一段时间以来,茨威格都是欧洲最知名的作家之一,但是纳粹分子驱逐了他,德国焚烧了他的著作。

茨威格想通过《昨日的世界》这本书警晓世人:他身处其中的世界发疯了。他曾经生活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的那一段欧洲流行伦理同情和对未来充满信心的时期,这些信念突然被连根拔起,取而代之以狂热和非理性。如他所言:

《启示录》里那几匹苍白的大马全都闯入我的生活,这就是:战争和饥馑、通货膨胀和暴政、疾病和政治流亡。我目睹各种群众思潮,如意大利的法西斯主义、德国的国家社会主义,尤其是那个不可救药的瘟疫——毒害了欧洲文化繁荣局面的民族主义的产生和蔓延。我成了一个手无寸铁、无能为力的见证人,目击人类想象不到地倒退到早已被人遗忘的野蛮时代中去,这是一种有自觉纲领的反人道主义的野蛮。在我们经历了若干世纪以后,又看到不宣而战的战争和集中营,看到了严刑拷打和大肆掠夺,以及对不设防的城市的狂轰滥炸。所有这些兽行都是我们在以往的五十年里所未曾见过的,但愿我们的后人不再容忍这些暴行发生。

茨威格指出他所处时代的自相矛盾:

但是,十分荒谬的是,我在这个道德上倒退了一千年的时代里,也看到了人类在技术和智力方面取得的意想不到的成就,一跃超过以前几百年所取得的业绩,飞机征服了天空;在一处说的话一秒钟就传遍全球,从而缩短了世界的空间距离;原子分裂战胜了最险恶的疾病。昨天所不能做的事,如今几乎每天都可以做到。在我们的时代之前,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既没有露出魔鬼般的嘴脸,也没有创造出惊人的奇迹。

普遍的精神疾病

远离茨威格笔下的欧洲中心主义视角,不难看到今日之世界与他的描述何其相似。互联网通过网站、电子邮件以及像脸书、推特这样的社交媒体将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联系在一起。

茨威格关注的欧洲,曾从科学进步速度惊人、对未来充满信心、富于启蒙精神的辉煌时期迅速转入非理性和狂热的梦魇时期。我们今天又重蹈覆辙,不过,是在全球的尺度下。科学进步从未如今天般令人印象深刻,信息和知识从未如今天般唾手可得,独裁政权和专制政府力图愚弄人民从未如此困难,一个人的思想从未如此便捷地被全球的听众听到。

但同时,世界为大众的精神疾患所困扰。每天,同性恋被杀害或监禁,这要感谢某些宗教人士对上帝意志的阐释。妇女因拒绝堕胎而死。有人被乱石砸死或被砍掉双手,因为他们碰巧触犯了神圣的律法。宗教激进主义者在互联网上发布斩首视频,鼓动观看者加入他们的圣战。人们被愚弄,认为上帝能通过神迹治疗致命的疾病。关于巫师或魔鬼的驱邪神话会导致虐待或死亡,在这些案例中,甚至孩子都经常成为受害者。

自从1989年柏林墙倒塌和冷战终结,自从2001年9月美国双子塔被袭击,这一切似乎表明非理性、迷信和狂热赢得了我们周遭更多的支持者。案例各有不同,下面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几个代表而已:

2015年11月,一小撮恐怖分子袭击了巴黎及其南部郊区。在咖啡厅和餐馆发生了大量的枪击和自杀性爆炸。袭击者烧死了130位民众,包括90位在巴塔克兰剧场参加音乐会的观众,“伊斯兰国”声称为此负责。

2016年7月14日,法国的巴士底狱节,一辆19吨重的卡车冲进尼斯地区盎格鲁街上欢庆的人群之中,造成了86人死亡,458人受伤。“伊斯兰国”声称为此负责。

2017年4月7日,斯德哥尔摩发生了一起类似的卡车袭击事件,造成5人死亡,多人受伤。这个卡车司机宣称效忠“伊斯兰国”。

2017年9月,印度记者高丽·兰克什(Gauri Lankesh)在班加罗尔市的家门外遭枪杀身亡。2016年她就被控诽谤,因为她的一篇新闻稿谴责了印度人民党中的成员从事盗窃。

2016年,美国堪萨斯州的一批军人被指控策划恐怖活动反击穆斯林移民。他们计划用炸弹袭击大量穆斯林移民居住的公寓楼,那也是清真寺所在地。

2018年,在印度的北方邦,警察狠揍了一个卖肉的人,因为他被指控屠宰了牛(牛被认为是印度宗教中的神物),后来他死在了德里的一家医院里。自2010年起,28个印度人,其中包括23个穆斯林都被杀了,124个人受伤了,关于圣牛的争议招致了暴力迫害行为。

2018年,在斯里兰卡,一个佛教团体袭击了清真寺和穆斯林的企业,导致2人死亡。斯里兰卡是一个佛教信仰占统治地位的国家。2012年起,强硬的佛教徒和他们的组织BBS(意为“佛教权力部队”)制造了暴力和紧张局势。

2012年,萨维塔·哈拉帕纳瓦(Savita Halappanavar)在怀孕17周后流产失败。她定居在爱尔兰,医院里的医生拒绝为她堕胎。他们给出的理由是“这是天主教国家”。一周后,她死于败血症。

2014年2月,乌干达总统约韦里·穆塞韦尼(Yoweri Museveni)签署了一项法律允许对同性恋施以死刑。这种基于《圣经》的理由得到了英国国教的大力支持。在实施法律的第二天,一家乌干达的报纸就登出了200个被确认为同性恋的人的名字和照片,从这一时刻起,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持续处于死亡的危险之中。(2014年8月,完全出于形式要求,这一法律才被废除,因为当乌干达的宪法法院裁定当初的法律通过时,出席议员人数不足。乌干达的一些基督教会仍然继续寻求通过法律对同性恋进行制裁。同性恋在乌干达仍然可以入罪。)

2013年3月,布隆迪的天主教会要求政府禁止教会的分离组织每月朝圣。朝圣者去他们认为的圣母马利亚显灵的地方朝拜,但教会认为他们找错了地方,禁止他们朝拜。这引起了警方和朝圣者长达数月的冲突。在一次偶然冲突中,警察向朝圣群体射击,枪杀了10人,35人受伤。

2014年,在苏丹,27岁的梅里亚姆·叶海亚·易卜拉欣(Meriam Yahia Ibrahim)被判处死刑,因为她声称自己是基督徒而非穆斯林(1983年苏丹制定了伊斯兰教法,第9章会具体阐述)。尽管她已有7个月身孕,但这个年轻的女人被判处鞭笞100次再判处死刑。在巨大的国际抗议之下,她被释放,逃到了美国。

2014年,文莱在制定伊斯兰教法上迈出了第一步,包括将婚外孕、错过周五的礼拜、皈依非伊斯兰教入罪,惩罚从罚款到入狱程度不等。第二步是将偷窃和饮酒入罪,处以鞭笞或肉刑。2019年这些法律已经付诸实施,并开始了第三步,通奸、同性恋性交以及侮辱先知穆罕默德都将被处以石刑等重刑。

2018年6月,孟加拉国的博主沙扎汗·巴赫楚(Shahzahan Bachchu)被不明攻击者杀害。不幸的是,这只是孟加拉国一系列世俗活动分子被杀事件中的一例而已。早在2015年,出版者费萨尔·阿列芬·迪潘(Faisal Arefin Dipan)被砍死。在这之前,大众博客作者阿吉·罗伊(Avijit Roy)也死于谋杀。还是在2015年,博客作者尼尔(Niloy Neel)公开捍卫自己的无神论立场,在首都达卡被砍死。一些孟加拉国博客作者计划逃亡到瑞典,在2017年和2018年,他们在瑞典获得临时避难许可。

2017年和2018年,在缅甸,许多穆斯林罗兴亚人被佛教极端分子攻击并杀害。幸运的是,许多罗兴亚人成功逃到孟加拉国,如今他们生活在难民营里。

2015年,犹太教的极端正统派中一些反对男同性恋的极端分子袭击了在耶路撒冷举办的一场男同性恋婚礼,持刀杀害了一个人,还伤害了好几个人。袭击者2005年就袭击过男同性恋,入狱10年,刚出狱3周就重作冯妇。

2015年1月,伊斯兰激进分子袭击了法国讽刺刊物《查理周刊》的编辑会议,杀死了12人,伤人极多。牺牲者的“罪行”是涉及出版了批评各种宗教,包括伊斯兰教的讽刺画。袭击之后,行凶者逃亡,在集中警力搜索3天以后才被绳之以法。和这次袭击相关的另一次袭击事件是针对巴黎的犹太人商店,好几个人成为人质。法国警方解救时,已经有好几个人质不幸丧生。

同一个月,在尼日利亚东北部的一家超市,好几个人因人体炸弹而丧生。行凶者是两个少女,腰部绑上炸弹,把那些无辜者包括她们自己都炸了个稀巴烂。

是什么驱使这些人实施这些极端行动?又是什么赋予这些行动极其异常的信念?

致命的迷信

世界上的非理性观念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那些宗教极端分子的表述之中。巫术思维以及其他迷信观念也流传甚广,而且危及生命。

2014年10月,一位55岁的妇女在印度切蒂斯格尔邦,被她的亲人运用巫术折磨致死,因为她被怀疑让一位亲戚得病了。亲人给她的眼睛和耳朵里洒满了辣椒粉,鞭笞到死。

巴西一个12岁的女孩得了癌症,却因为她父亲相信“神医”要比现代治疗癌症的化疗和放射疗法更有效果而死。

一个英国的家庭是基督教派耶和华见证会的成员,他们拒绝让自己的孩子输血,因为这会违背他们的宗教信仰。耶和华见证会相信《旧约》(创世记9:4;利未记17:10;申命记12:23)和《新约》(使徒行传15:28—29)要求他们不要使用他人的血。2014年3月,英国的法庭裁定父母没有权利禁止子女输血。

这当然很好,但是在其他国家,父母的迷信要比子女的生活更受到尊重。在美国的37个州,法律明确宣布如果父母因为宗教信仰拒绝为子女治病,他们不为子女可能受到的伤害负法律责任。

进化论是现代医学研究和实践的基础。然而有将近一半的美国人相信达尔文的理论是错误的,上帝创造了他们。对他们而言,类人猿和人类的任何联系都是不可设想的,或者说人类在历史中的变化是不可设想的。

1/3的美国民众相信鬼魂和心灵感应。1/4的美国人相信占星术,也相信耶稣会在接下来的半个世纪复活并重返地球。有一些美国政客认为我们根本不用担心全球变暖,因为耶稣在回到地球后会解决我们所有的问题。

201 4年5月,印度人民党中的一个民族主义者纳伦德拉·莫迪(Narendra Modi)成为印度的总理。与此同时,印度人民党的议员拉梅什·帕克里亚尔·尼香克(Ramesh Pokhriyal Nishank)在一次政治辩论中表示:占星术远远领先于科学,与占星术相比,科学实际上就是“侏儒”。

瑞典的极端主义和迷信

当然,我的国家瑞典也没有幸免于宗教极端主义和迷信。自2012年,数以百计的瑞典人去叙利亚参加伊斯兰圣战。

布罗斯的一对父母认为他们12岁的女儿为邪魔控制。他们向当地自由教会(非国家支持的基督教会)的牧师寻求帮助。女儿被粗暴对待,父母和牧师都被判入狱。这件事不是发生在1613年,而是2013年。不久之后,在同一个城市,在另一起制造混乱的驱邪事件中也有人被折磨。

在驱魔师虐待瑞典小孩的同时,瑞典电视台的某些娱乐节目就建立在对灵魂的信念上,这些节目包括“鬼屋”与宣称能够与死人的灵魂交流的灵媒降神会。TV4频道的负责人觉得这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

瑞典北部一个10来岁的女孩与一个常年控制她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她从一个算命师那里寻求建议,算命师用塔罗牌预测她的未来。他告诉女孩,他们之间不过是有一些小麻烦而已,塔罗牌表明只要他们有了孩子,这个男人就会对她很好。算命师的建议令她停止寻求帮助,相信塔罗牌就意味着她将继续牺牲自己。

属于环境党的一个瑞典国会议员要求应该由国会调查机构来调查天空中的可疑轨迹,这被认为是“化学凝结尾”。对可疑轨迹化学凝结尾的解释源于一个阴谋论:喷气式飞机飞行时在天空中留下白线是一个秘密行动,该行动企图控制天气、人类行为和其他数不清的事情。事实上,可疑轨迹的产生是喷气式发动机释放的高温蒸汽与冷空气在高空相遇的结果,这一条轨迹不过就是冰晶流而已。环境党前任领导人宣称中情局和俄罗斯是这一神秘现象的背后主使,中间党的一个国会议员宣称飞机散布化学凝结尾是想控制天气。

瑞典的一个组织基督教价值党寻求完全禁止堕胎。他们也追求完全推翻鞭打惩罚小孩的禁令,尽最大可能禁止体外受精[1]。这个党严禁同性婚姻、拒斥同性恋家庭具有领养儿童的权利,反对在学校教授进化论。

基督教末日派普利茅斯弟兄会(这个教会的名字取自英格兰的普利茅斯市,因1831年在那里发生了第一次聚会。在瑞典,末日派建立于19世纪70年代,现在据说有400多个成员)在瑞典南部支持了一个学校。教派成员不允许自己的子女去公立学校,甚至拒绝和非此教派的成员同桌就餐。他们的子女应该尽量减少与周围社会的接触,等待基督第二次降临。妇女不允许穿短袖,结婚之后不能在外面工作。教派成员不允许看电视或收听电台。他们也不能去大学学习或参与选举。然而瑞典国会规定教派可以以宗教自由之名获取政府资助。在这些学校中的孩子们完全被洗脑,也无人在乎。

宗教、新纪元运动、江湖医术、迷信并非无害。我们人类所信之事相当重要。然而政治家、记者和整个社会在面对这些不同的信仰系统时常常歧见百出。

假设你的一个好友在服用糖尿病药物时变得疑神疑鬼。你关注他的行为,严肃待之。他解释说中情局在他的药里下毒了,要杀他。

你告知了医生。医生通过诊断给出了结果:妄想症、精神疾患、心理疾病。朋友接受了治疗。

另外一个朋友和她的长期伴侣断绝了关系,你觉得这是错误的,问她理由。她说,自从参加了生命道(The Word of Life)基督教团体,她认识到不能未婚同居。她非常恐惧,认为她会因未婚性行为而在地狱中受到永远的惩罚。而且,她不能诅咒,因为这是她必须接受的命运。

再一次,你约了医生给你的朋友看病。医生给出了同样的诊断结果:妄想症、精神疾患、心理疾病。但是社会认为她不过是获得了“新生”。她只是信教了,仅此而已。

社会以两种完全不同的方式裁定了你的朋友,尽管与案例一中的中情局在你朋友的药物中下毒相比,案例二中的朋友下地狱的可能性更小。毕竟,中情局至少存在。

显而易见,社会的一般性测量手段并没有建立在任何可感和不可感的基础之上。其他事实扮演了确定一个行为是否理性的角色。

为什么人们在宗教中,在新纪元运动中或在迷信中寻找安全感?为什么人们相信如此奇怪的观念和教义?问题是复杂的,答案是繁多的——并不仅仅是社会学的答案,还有政治学的、心理学的,以及来自演化生物学的答案。

我们这个愈来愈全球化的世界产生了不安全感、漂泊感和认同危机。对有些人而言,他们在新纪元运动中的一种温暖友爱的感觉中去寻找安全感。新纪元运动已经成为X一代(指出生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至70年代末的一代人)的标配:占星术、顺势疗法、塔罗牌、灵气疗法(日本的宇宙生命能量疗法)、虹膜治疗技术、磁疗法、精神综合法、脉轮平衡、克里安照相术,以及其他伪科学观念借助新闻媒体疯狂传播。

愤世嫉俗的压榨者到处开设“领导力与个人发展”课程,就像新纪元运动在网络上激发的金字塔式快速致富模式。各种治疗重病的江湖疗法被兜售,承诺会带来快速神奇的疗效。伪科学和新纪元运动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它们中的许多不仅仅是欺骗,也是压榨,甚至带来悲剧性的后果。

当信仰者面对他们无法解释的事实,无法表明他们所信为真,就提出新纪元运动所倡导的批评,批评对真理的狭隘理解:论断无真假之分,它们仅仅是对某些人,或某个特定的文化为真。“这一切对你来说并不是真的,但对我来说就是真的!”

相对真理观(即何者为真因人而异)以及文化价值一概平等,这些观念受到一些特定知识分子团体,以及瑞典的文化论争的激发。不幸的是,这样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无助于阻止全球变暖,提升我们的一般道德意识。实际上,情况恰好相反,它们愚弄了那些最需要启蒙的民众。这种相对主义立场是知识分子懒惰的结果,人们从一个观点滑向另外一个观点,而不是通过细致思考得到结论。相对主义论者似乎并不理解,要是没有客观真理,你甚至都不知道犯错是怎么一回事。相对主义是一个自我强化的信念体系。

在众多相对主义论者中偏见盛行,这阻止了人们为自己的信仰寻找清晰和科学的基础。具有科学倾向的人经常会遇到相对主义论者或新纪元人士的反驳:“你居然仅仅相信科学解释!你的心智为何如此封闭狭窄!”或者“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你不相信爱吗?你当然不能解释爱,因此你就不能相信她!”

为了捍卫他们这种模糊的思考方式,一些相对主义论者或新纪元人士试图免受批评,他们在新事实面前逃避思考,对相信科学的人进行辱骂。这种辱骂背后,是巨大的无知之幕,是对科学及其从业者的不容忍。

瑞典是一个相当世俗的国家,宗教不再在我们的社会中承担重要作用,尤其是与其他国家相比。今天的瑞典路德教(一度成为官方宗教),提供给少数教众学习的不过是含混不清的教义。

但瑞典只是欧洲的一部分,欧洲的整体情形更加严峻。许多当代欧洲政治家坚持认为欧洲应该拥有基督教价值观。

美国尽管长期以来政教分离,基督教的保守主义运动仍然对这个国家的政治产生了巨大影响。众多天主教国家亦是如此。部分伊斯兰国家把宗教当作政治,把伊斯兰教义当作国家的法律,把《古兰经》当作所有人类的终极指导原则。

我们需要一个启蒙新时代

就社会和政治而言,极端的宗教信仰造成的后果非常严峻。女权、堕胎法、干细胞研究、避孕措施、儿童权利、动物权利、安乐死、同性恋婚姻、科学等都深受我们宗教观念的影响。

今天,国际政治弥漫着寻求新的启蒙和坚持保守观念之间的冲突。这种冲突不仅影响世界政治,也触及我们凡人的日常生活。欧洲以及世界各地,正在掀起一场反对恐怖主义、宗教激进主义的战争。“阿拉伯之春”精力耗尽,进入了寒冬,“伊斯兰国”的兴衰显示世界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持续着令人恐怖的暴力。

我们可以在诸如乌干达、苏丹和伊拉克看到宗教激进主义带来的恶劣后果,但这并未得到世人的承认。潜藏于宗教激进主义中的基本态度,诸如“上帝直接主导我们的道德原则”等流布广远,即使在瑞典这样的进步主义国家(大多没有宗教信仰)也是如此。

我们真的需要将这一切抛诸脑后,这些观念都属于一个古旧的时代。我们需要形成一种导向世俗人文主义的新启蒙,在其核心中发现人性;我们需要重新唤醒那些在原初启蒙年代所定义的基本价值和理念;我们需要接受我们所处的世界是自然的一部分这种观念,从而使得我们不会诉诸超自然和神奇的力量。只有当这样一种世界观占据主导地位,对人和人际关系,而不是人和一个或多个神(上帝)的关系的尊重才会占据中心位置。应该把伦理问题和宗教问题分开,这并不意味着问题变容易了,只是思想得到检测和判定,而不是被宗教教义所深度败坏和限制罢了。

这样一种世俗人文主义的形式建立在自由思想的权利之上——研究和理解自然世界的权利。尽管并非一切都可以被研究或理解,但对知识的渴求和理解将形成一个灵活的、非教条的应对世界的态度。好奇心和开放心态是这种态度的核心。细致的科学方法、开放的测试、科学思考的创造性和反思性为我们提供了关键工具。那种受到科学激发的清晰的思想帮助我们理解:人们可以是善良的,可以行善良之事,而无须臣服于或受限于神奇的力量。

这种态度也被这样一种愿望所刻画:推动建设社会的世俗结构和政治的世俗形式,身处其中的人们得到同等程度的尊重和考虑,而独立于他们可能具有的信仰和文化背景。在这样一个社会,法律、规范和公共空间不反映任何类型的宗教预设,而是一种和任何宗教都不相关的基于伦理原则的人文资源。宗教和政治分离。每一个人能够相信他们所相信的,只要不侵犯他人,只要公民没有被强迫服从国家宗教。

这种人文的世俗视角表达了对人类,对他们的能力,对他们成长和改变的潜力的强烈信仰。这表达了人类生活的善良源自内心,而非高高在上的东西。

今天,互联网缔造的全球化社会正在迅速形成。不仅仅是公司,国家也高度全球化,当然,个人也是如此。世界各处的人们从未像今天这样能够发出自己的声音,为人所知,并通过知识和技能彼此竞争。感谢社交媒体,孤立的个人甚至在政治发展中都能够扮演相当重要的角色。今天,越来越多的人拥有更多获得信息和知识的渠道,这是我们以前想象不到的;越来越多的人更加关注世界情势;越来越多的人有机会通过自己的行动影响世界。

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能置身事外,都应该有意识地反思、选择关于实在、世界和人性的观点。这意味着训练自己掌握清晰思考的艺术至关重要。

注释

[1]体外受精的发明者罗伯特·爱德华兹(Robert G. Edwards)在2010年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这受到来自天主教和其他教会的强烈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