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天气越发冷,叫人冻的腾不出手来,宫女太监都想着法子,该怎么躲过这样的天儿。
而长春宫内殿,炭火却烧的旺盛。
像是能把人燃烧殆尽。
妆匣里的点翠牡丹钗,屏风上的皇后吉服,无不彰显着主人身份的尊贵。
继后韫意就这么被人从椅子上拉了出去。
“你们干什么!快放开皇后娘娘。”
贴身宫女被按在一旁。
她扯着嗓子哭喊,脸高胀着,泛着血丝。
一旁的嬷嬷听着聒噪,一把捡起地上落了单的鞋子,猛地塞进正哭喊的人嘴里。那是韫意挣扎时,珍珠蜀锦靴绊住椅把,被留下的。
韫意身上牡丹绣金的浅白寝衣裙摆,也不知被谁踩了几脚,裹了昨日风雪融化的泥点子。
凤凰跌下枝头,变得丑陋不堪。
“皇后娘娘,您也别怪奴婢心狠,实在是您没这福气。”来人一口一个奴婢,语气里却充斥着趾高气昂,丝毫没有将这位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韫意抬头看向站在前方的领头人,她正是方昭仪的贴身宫女绿枝,也是她带人闯进来的。
一刻钟前。
韫意正在挑要戴的钗子,昨日新婚之夜,陛下被方昭仪以皇子生病为由抢走。虽然陛下晨起来安抚了几句,但到底失了中宫的面子。
她再不讲究一些气场,怕是压不住底下的人。
然而,还不等选出个合心意的。
沉闷悠扬的丧钟敲响,这是陛下驾崩的昭告。
韫意心中一沉,钟声尚未停止,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惊天的讯息,长春宫便被人闯了进来。
贴身宫女多杏惊声呵斥道:“何人在此放肆,胆敢闯入长春宫,来人啊!将他们撵出去。”
却无一人应声。
韫意察觉到危机,拉住多杏的手。
“你们这是何意?”
来人不答,微微摆手,身后的人便直闯进去。
韫意被钳制住,多杏一面上前推搡,一面急切喊道:“你们这是以下犯上,快放开娘娘。”
最后,她被绿枝一把推倒在地上。
另有两个嬷嬷按住她,毫不留情的左右开弓。
打的她脸颊肿胀,口不能言。
余下长春宫的宫女太监都静立在外头廊下。
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陛下离世,能继承皇位的只有方昭仪之子。
不可得罪。
“当年陛下因你貌美,腹有才华,随口夸赞了一句堪当国母。如今,也算你如愿了。”
绿枝丝毫不怕受到惩戒。
韫意没想到方昭仪的人出手如此狠辣,许是觉得她不可能挣脱,嬷嬷松开了她的手,只勒着脖子。“你这样,不怕我……告诉……告……”
能告诉谁?
她昨日才入宫,虽得了皇后宝册,却斗不过生了皇子,又在宫中几年,有了基础的方昭仪。
韫意知道,她靠着美貌成为继后,心里不平衡的人太多了。明里暗里,有说她妖媚的,狐狸精的。唯独没人问一句,她是否愿意。
进这四方宫墙。
今日的祸事。
就是因为她挡了方昭仪成为太后的路。
“你们都记住,皇后娘娘是听到陛下驾崩,悲痛难忍,追随而去的。”绿枝还不忘留个交代。
白绫收的越来越紧,韫意拼命挣扎。
窒息的感觉,很快侵占大脑。
她感觉自己憋闷在一个黑暗的地方,手脚逐渐没了力气,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突然袭来一束刺眼的光,脖子上的白绫猛地一松。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恍惚间,眼前出现了一双黑金靴。
韫意抬起头,入目是黑紫云纹长衫,腰身挺拔修长,面如冠玉,神色冷峻沉稳,不慌不忙。
刚才还狠辣用力的嬷嬷,此刻颤巍巍地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道:“见过项掌印。”
原来他就是司礼监掌印项琅。
外头一溜宫女太监,早就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跟着项琅而来的小太监,早就麻利的将他身上的披风接过来,搭在手臂上。
到底是写进皇册的新后,方昭仪再怎么想置人死地,也不该挑这个时候,倒让掌印跑一趟。
项琅进门就看见瘫软在地上的皇后,眼神中带着惊恐,脖颈上重重的勒痕,寝衣凌乱,肌肤若雪,仿似娇兰,让人格外想要怜爱。
项琅收回目光,走到她跟前,将韫意捞起,抱到床榻上,鼻尖敏锐的闻到了一股幽香,她的身体轻如鸿毛,墨发散乱,偶尔摆动到手上。
他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痒意。
项琅语气轻缓,不怒自威的问道:
“你们长春宫的人,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
小太监忙走到外头,看着瑟瑟发抖的一群人。
“还不快去给皇后娘娘请太医。”
有了他这话,众人才知道项掌印来,竟然是给新后撑腰的。但外头不知里头的光景,只听着吩咐,手忙脚乱的张罗着去做些什么。
韫意真真切切的到阎王殿前走过一遭,身体有了本能的恐惧,她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来,余光瞥见地上的多杏,狼狈不堪,脸颊红肿。
等躺在床上,她才意识到项琅在救她。那个传言中,十恶不赦,冷酷无情的阉狗头领项琅。
刚她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不会是,刚杀了人吧!
项琅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陛下驾崩,他身为司礼监的掌印,陛下亲信,本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忙。若是昔日,才懒得卷入后宫争斗。
他在宣政殿才换了那身沾血的衣裳,等腰间束上白布,就见通报长春宫丧讯的小太监神色匆忙的回来,说方昭仪身边的绿枝带人过去了。
宣帝没什么子女缘,膝下只剩方昭仪的儿子。
丧钟一响,大臣们都说是他暗害陛下,诛杀太医,灭口人证,想扶持一个傀儡皇帝出来。
若无人与方昭仪对立,就剩她一家独大。
项琅看床上的人,生命顽强的很,这样都没取了她的性命。他侧身站在旁边,先说出话来。
“谋害皇后,其罪当诛。”
项琅说完,想着到底不能彻底得罪了新帝的生母,这些人也不能轻易处置,他看似平和的声线里,却带着无尽的寒意,又开口道:
“今日大丧,不宜见血,且饶你们一命。”
小太监南平听掌印这句话,立刻明白了,示意绿枝赶紧把人都带走,又跟出来嘱咐了几句。
“掌印到底是向着昭仪的,真下手了,若是传出去,难免蜚语,也不好听,总要被人诟病。”
韫意头疼的很,昏昏沉沉的,揪住了项琅的衣角。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怎么都不松开。
项琅本要离去,却因此走不得。
薄被里,韫意紧闭双唇,面色乌紫。项琅只能贴着床柱站,等太医诊脉,出去开药,韫意才缓过来,松开项琅的同时,哑着嗓子道:
“今日多谢项掌印。”
“娘娘是有陛下庇佑。”
项琅身姿挺直,丝毫也没有太监的卑躬屈膝。
而韫意,身子骨受了苦,脑子还转着。
方昭仪此计不成,肯定还有别的成算。
想活,就要会忍。
最大的依靠轰然倒塌,韫意必须想新的办法。
眼下最适合的,就是司礼监掌印。
韫意嗓子还难受着,却不得不开口试探:“项掌印,陛下从长春宫走的时候,人还很精神,怎么到了宣政殿以后,就传来这样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