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买定离手,发财致富就靠这一把了啊!”
赌桌之上,庄家之位,女子身着米黄色如意云纹衣裙,跷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食指转悠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里头的铜板、碎银撞得噼里啪啦响,那双圆溜溜状似无害的大眼睛,却眯得一阵阵精光四射。
赌桌一侧,是形态各异的大鬼小鬼,飘飘忽忽着不肯向前,也不敢后退。
赌桌另一侧,是手持叉戟、胸前的衣服上绣了大大一个“差”字的阴司鬼差,也是捂紧钱兜子,既不肯下注,却又碍于庄家座上那位嗜赌成性的女子之淫威,不敢推脱。
“姑奶奶,您就饶了我们吧,这个月的月钱还没捂热呢……”终于有人提出了抗议,场面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应和声四起。
要说那座上的女神仙,也不是位正经的神仙,阴司上上下下,皆知她法力低微,没什么正经的公务,品衔小到是个谜,每日里闲得和鬼差打牌赌钱,和新来的小鬼谈谈人生和鬼生,贪财好色。
奈何她资历够老,老到阴司里的同僚大多没有人记得她是什么时候成神的,想她游手好闲,却能在阴司混吃混喝这么多年没人管,必定是有背景……
再加之阴司里大大小小的神官鬼差都有尊老爱幼的好传统,见到她也会一本正经地尊称一声“里畔大人”。
“里畔大人何苦为难这些小的?就他们这点月银,还不够您塞牙缝呢。”
含笑的声音传来,里畔听着这声音,甚为熟悉,待想起这熟悉感从何而来,当即背脊一凉,回头瞥向那飘来的白衣男子,呵呵假笑道:“必安啊,你怎么回来了?”
要说这阴司之中,最常和里畔厮混在一起的,当属谢必安和范无救,阳世里的人称他们为黑白无常,当然他们更乐意别人称他们一声七爷和八爷。
这二位爷的脾性虽然截然不同,但在生前却是铁杆的哥们儿。
里畔倒不怕谢必安这厮,却有些怕他那位黑脸兄弟,这一声假笑来得十分心虚,实打实地有内情。
“里畔大人,最近活太多,我心里苦。”见里畔搭理他了,谢必安大老远地便哭着扑进了里畔的怀里,厚着脸皮哭得情真意切。
谢必安是个笑面虎,白衣飘飘很是英俊,拘魂时勾勾手指头就能让阴魂乖乖跟着走。这皮囊可见讨喜,干活从不费力。
他那位兄弟范无救,虽说脾气不太好,生前就好打斗,成日一身黑衣,且黑着一张脸,阴司里的同事都怵他。
但范无救讲义气,且任劳任怨,但凡遇到凶恶点的鬼,谢必安那厮就往范无救身后跑,照道理,该哭诉,也该是范无救才是。
“早几年阴司扩充了鬼差编制,招了牛头马面,这二位干活也算卖力。”里畔没好气地抽了抽嘴角,懒洋洋瞥了眼谢必安,敷衍道,“范无救虽然脾气不好,但没少替你干活……”
“话是这么说没错……”谢必安摸了摸鼻子,颇有些理亏。
里畔打断谢必安的话,苦口婆心地数落道:“况且你十日里有六日跑来与我喝酒打牌,实在看不出你哪里苦闷了!”
谢必安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道:“里畔大人有所不知……这次我和老范是真的遇到难处了!除了英明神武的里畔大人,没有人能帮得了我们。”
这话里畔爱听,她在阴司里成日打牌闲逛,最近新来的小鬼和官差见到她就捂紧钱兜躲得远远的,她着实寂寞。
谢必安和范无救都是她带到阴司的,现在兄弟俩遇到难处了,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便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问道:“说说看,遇到什么难处了?”
“还不是在阳世间遇到了一个勾不掉的魂,盼着里畔大人亲自出马解围嘛!”谢必安冲着里畔眨了眨眼睛。
“这……”里畔思及自己已经八百年没出过差,业务着实生疏,不免有些犹豫,正欲寻个由头推脱了。
“想当年,我与老范能来阴司,多亏里畔大人举荐……”
里畔的头皮发麻,当即嘿嘿地笑了,不敢再犹疑,拍着胸脯答应下来,“不就是个魂!姑奶奶作为阴司里资深的神,是时候该出面好好指点你们兄弟俩一番了。生死有命,还就没有勾不掉的魂!”
想当年,里畔闲来无事,在阳间桥墩上坐着钓鱼,喝酒误事,术法失了控,令那大雨倾盆覆下,没完没了。
彼时谢必安和范无救尚是凡间结义的兄弟,途经此地相约出行,见天要下雨,谢必安请范无救在桥下稍候,待他回家取伞。
奈何范无救是个死心眼的,应诺的事死也不变卦,便在桥下苦苦等候,直到水涨过他的身子被淹死。里畔知道后已经无济于事,谢必安归来寻不到范无救,悲恸之下在桥梁上吊自尽。里畔法力低微,眼睁睁看着谢必安命丧于此。
自知理亏的里畔将兄弟俩带到阎王跟前,大力举荐任了阴司仙君,主要负责阴间的治安维护……
这事按道理,兄弟俩是不知晓的,里畔只在自个儿的手札里记录了些许,且那东西藏得紧,外人绝不知晓。
怪只怪里畔心虚,每每谢必安提起这一茬,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不敢推脱。
……
里畔在长安城里见到了传说中勾不掉魂的钉子户,街头巷尾一打听,此人名唤东篱,乃这长安城里的名人。
“大将军十七岁横扫匈奴,赢下第一战!”卖菜的黄大妈激动得掰断了两根黄瓜。
“大将军二十岁被封骠骑大将军,赐将军府!”卖包子的周大爷激动得捏扁了手中的大馒头。
“大将军二十七岁著退敌论,年轻有为……且还单身!”隔壁的黄花大闺女羞答答地上前搭了腔。
里畔一路打听至将军府邸前,才悄摸摸隐了身,飘了进去,俯视将军府的构造,气势恢宏,七进七出的格局,但服侍的下人却不多。
据说东篱父母早亡,又尚未娶妻,大多时候这位大将军也都远在边疆,因此府里头连个正经主子也没有,但府里头人数不算多的小厮侍女,却出奇地勤勉,每日扫洒不断。
这段日子,东篱因回长安述职,因此里畔在将军书房里见到了他。
令里畔纳闷的是,那窗下的男子白衫儒雅,面貌温润,他一手持书简,一手微微支着头,天庭饱满,鼻梁高挺,嘴唇俊雅,让里畔想起小话本里常说的君子如玉。
大将军的模样,难道不应该是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吗?
“可惜了,可惜了!生得英俊潇洒,战功赫赫,却要英年早逝……”趴在屋梁上的里畔一面感慨着,一面不禁慎重地思考着……自己能打得过人家堂堂大将军吗?
罢了罢了,生死有命,不就勾个魂嘛!等他夜半睡着了,直接勾了就是了!
说干就干,里畔厚着脸皮一路尾随东篱,东篱读书,她跟着,东篱用膳,她跟着,东篱沐浴……她也跟着。
直到东篱睡下,夜深人静,里畔才飘落在东篱榻前现了身。
榻上修长的身影并无察觉,行军打战的人应该很警觉,但里畔再不济好歹也是阴司里的小神君,因此他无察觉也是正常。
她摊开手,用神识搜刮自己带来的法器,手掌之上很快现出了一把镊子。
里畔想了想,摇了摇头,把镊子随手往后一丢。
她又掏出了一双筷子,比划了两下,称手是称手,但这样勾魂一点也不威风,思及此,便也往后随手丢了。
掏了半天,里畔只掏出了一堆没用的东西,索性只能赤手上阵。
她雄赳赳气昂昂地施展勾魂法术……没动静。
可能是长年累月不干正事,法术生疏了,里畔再次雄赳赳气昂昂地施展勾魂法术……没动静。
也许刚才受了点打击,心有旁骛,没有认真对待,里畔这次全神贯注地施展勾魂法术……没动静。
“看你生得俊……且让你再快活两日!”里畔尴尬地收了手,盯着那榻上人儿的俊脸又垂涎了好半晌,才垂头丧气地飘了出去。
郁闷的里畔终于意识到自己今晚恐怕是勾不走这位大将军的魂了,经过短暂的反思,里畔得出结论,想必得让他死得有名目才行。
皇天不负有心人,很快里畔便等到了合适的机会,为东篱制造一命呜呼的机会。
皇室与大臣每逢秋季,将举行盛大的秋猎大事,臣子与皇室子孙之间可切磋技艺,也可带来大有收获的好兆头。
东篱身为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且又刚好回都述职,自然在受邀之列。
刀剑无眼啊,猎场难免也有凶猛些的猎物,最是容易受伤,真是天赐良机啊!
这日猎场之上,秋阳高照,鼓声大作,慷慨激昂。
君王与臣子皆猎装上阵,东篱亦是一身银灰色猎装,马侧挂着戴有“篱”字的弓和羽箭。里畔抽空瞥了眼,忍不住“啧啧”了两声。
秋阳不算刺目,落在东篱深邃的五官之上,秋风爽利,吹起他的披风微扬,英姿俊逸之间,还是有几分温润儒雅的气质。
虽说秀色可餐,但里畔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鼓声亢奋,直冲云霄,狩猎开始了。
密林深处,里畔吭哧吭哧地挖好了一个巨大的陷阱,陷阱里面赫然插了数不胜数的尖刃断刀,这要是掉下去,非得被穿出一身的窟窿来!
但东篱好歹是大将军,里畔不敢大意,保险起见,她又在每一个尖锐的刀锋上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只要擦破一点点皮,也能保证他一命呜呼!
做完了这些,里畔又借了法术,将陷阱伪装起来,不论怎么看,这都是平地无疑,任谁也看不出此处有陷阱,东篱这次,可算是必死无疑!
听到马蹄声靠近,里畔连忙隐了身,只见银灰猎袍正驭马而来,恰是里畔心心念念的东篱!
东篱驾马而来,箭筒里已有几支箭不在了,眼见着他越来越靠近陷阱,里畔看得心都揪到了一块。
可就在东篱驾马走到陷阱边上时,他忽然勒马停住了,翻身下马,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里畔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东篱的一举一动,心中默念道:“掉下去,掉下去,掉下去……”
东篱没有让里畔失望,他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一手牵着马,抬脚,缓步在陷阱正上方踩了下去……
直到东篱安然无恙地在陷阱上方走过,再次上马扬长而去,里畔才一脸纳闷地现了身。她凑了上去查探,自言自语道:“怎么没掉下去?难道陷阱失效了?”
为了验证陷阱是否失效,里畔亲自抬脚,踏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