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一月份

一.

十一月份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日子,因为比不凉不热更好的天气是微凉。

微凉的早晨微凉的风,微凉的傍晚微凉的人生。

所以我总会选择在十一月份为非作歹。

小时候的十一月份,那会儿还跟着爷爷奶奶住,我趁着天气好,逃课去后山偷摘人家种的柿子,被人家告到我班主任那,班主任罚我在教室门口占了一节课,我不服气,中午趁他睡着偷摸溜进他的办公室,把他留了很长时间的胡子剪了。

长大一点的十一月份带着小伙伴去后山盗墓,因为好几年没开的石门不知什么原因开了,我想一探究竟。后来他没敢进去,我进去了,一只脚刚踏进石门,就被一个人高马大的大人拽了出来,膝盖磕破了一大块。

那个大人就是柿子树的主人,这次他告到我爸那,我爸知道之后千恩万谢地把人送走,然后捡了根棍子,我撒腿就跑,他拿着棍子追着我跑了一整个村子。

这几年我才知道,那古墓里面都是蛇,而且那道石门怪异得很,什么时候开全凭天意,有时候一年开三四次,有时候几年才开一次,每次打开,只要有东西,不管人还是动物,一进去它立刻就合上,严丝合缝的,从里面出不来,外面想救人的村民也进不去。

再后来,也就是这几年的十一月份,我经历了复读,经历了休学。

休学后的第一件事是回我以前的家。

我的高中就在我以前的家附近,我悄默地溜达到我家附近准备伺机钻进去偷点值钱的东西出来的时候,学校的下课铃打响了,吓得我一个激灵。

我回望学校的红门棕匾,顺着看到了旁边青瓦墙下面用杂草掩盖着的狗洞。

恍惚间看到了十五六岁翻墙逃晚自习的自己,那时候我得意洋洋,甩着校服无声呐喊:“青春,就是要为非作歹!”

偶尔也会愧疚。

我问过我的某位“哲学家”朋友一个问题。

我说:“我这么任性会不会不太好?”

我的哲学家朋友说:“你才十六岁,十六岁再不任性,以后你出了校门,就少有任性的机会了。”

后来我十七岁半,复读前犹豫不决。

我的哲学家朋友说:“十八岁,就是拥有着得天独厚般重新来过的机会。”

如今我手机相册里存着我的休学通知单,我低头,打开手机发给他,说:

“快二十了,再任性最后一次。”

他回了三个大拇指。

过了一会他又发了一条消息,说:“也可以不是最后一次。”

我说:“我复读是一次,休学是一次,也不需要什么机会任性了。”

他说:“任性又不是偷盗抢劫,没那么不可原谅,生活是要自己去摸索的,摸索着觉着不对,就换一种生活。”

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我放弃了进家偷盗。

二.

十一月底,我准备出发了。

在家收拾行李的时候,我爸在给我做饭,我妈在紧赶慢赶地给我织一顶毛线帽,我姥在削苹果,我舅舅舅妈在陪我打牌。

我爸坚信这个家他做饭最好吃,所以我每次出远门前的一顿饭都是由他来做,不许任何人插手。

我妈坚信这个家她的手艺活最好,所以我每次出远门前她都要给我做点什么,有时候是红绳手链,有时候是小发卡,有时候是贴身衣物......同样不许任何人插手,我姥姥想指点两句都不行。

我姥呢,比较迷信,出远门前一定要我吃苹果,说平平安安的。这本来没什么,但她一定要我吃下三个,她的说法是眼睛长在前面,左边右边和后边就看不到,三个苹果三座神,分别保护我的左边、右边、后面,平平安安的。

不巧的是,我的胃就那么大,吃完三个苹果就很难再吃多少我爸做的饭了,我爸因为这事和我姥不对付很多年。

舅舅舅妈,他们的“招式”就比较轻松,打牌!我赢了则表明此次宜出门,输了则满脸担忧地问:“一定要去吗?”我鲜少改变想法,几乎每次都是“一定要去”,这时候舅舅就会熟练地伸出手,舅妈把红包递给他,他一边塞到我手里一边念叨:“拿了钱就花出去,破财消灾。”

而我姥姥听到这话会习惯性地打我舅舅一下,瞪大眼睛警告:“胡说八道,哪有什么灾!”

家里重复着这一幕。

没过多久,我在姥姥不断地投喂下赢了牌,妈妈的毛线帽织好了,饭菜也端上了桌子。

饭桌上爸爸因为我没吃多少而和姥姥“暗斗”,妈妈在桌子底下踩我爸爸的脚让他收敛,舅舅忙着啃猪蹄管不着这些,舅妈在问我关于此行目的地的信息。

老实说,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想到的不是多么幸福感人的画面,而是风,是十一月末载着夕阳的光从窗口飘来混着饭菜香的微凉的风。

十一月,是好日子,天气好,人的心里也总是暖暖的。

一家人挤在一张桌子上,有一个空酒杯和一双筷子架在主座,我就那么看着。

我想我姥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