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杨妃担忧的目光,李重俊淡然一笑。
以往留下的刻板印象,不会因短暂的变化而改观。
“我准备送相王叔一篇文辞。”李重俊侧头看向阿难,道:“阿难笔墨纸砚伺候。”
杨妃喜文字,卫王好弓矢游猎,这是卫王府上下公认的两个极端。
但是喜好游猎卫王的要送相王一篇文辞,这难道不是张飞绣花吗?
笔墨纸砚很快就取来了。
四四方方的宣纸被展平,镇纸压着顶端,杨妃纤手轻轻压着底端。
不论郎君写的如何,她都很开心,至少郎君开始学习经史了。
李重俊深吸一口,眼神一凛,笔走龙蛇。
只一笔,竟让杨妃眼前一亮。
别的不说,且看郎君这三个字,笔法遒劲,意度天成,一股凛冽气势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得心驰神往,端的是大师级书法。
“陋、室、铭!”
随着杨妃轻声吟诵,李重俊运笔更加灵动。
为了体现自己的诚意,他在陋室铭下方专门写了一行小字:重俊携妻杨澜赠相王叔旦!
望着这一行小字,杨妃眸中熠熠生辉,对郎君接下来的文词更加期待了。
谁人不喜欢青史留名?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谈笑有鸿儒……”
“……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呼。”
文章天成,一口浊气徐徐吐出。
李重俊抬手,阿难弓着腰接过他手中的毛笔。
他仔细观摩自己的佳作,越看越满意。
经过千年演化的大成瘦金体,再配上千古名篇《陋室铭》,他不信还有人的赠礼比他强。
他之所以选择送相王《陋室铭》,是因为他充分了解相王其为人。
相王李旦,史称其‘谦恭孝友,好学,工草隶,尤爱文字训诂之书。’
由此可知其生性淡薄,一心只想治书,不愿掺和庙堂上的蝇营狗苟。
作为皇室最有权威的亲王,其低调至极的性格与他的权势极度不符,以至于皇帝想要找借口杀弟都无从下手。
即使后来再次复位称帝,那也是李隆基与太平公主强行将他推上去的。
当然,不管他是为了明哲保身,装出一副淡泊名利的性格,还是果真如此,送他一副瘦金体所写的《陋室铭》亦是不二之选。
且不论《陋室铭》寓意深远,就单论瘦金体书法,那也绝对称得上传世佳作。
在现代,沉浸国学几十年,李重俊早就不是那个不学无术的节愍太子了。
“如何?娘子觉得为夫这篇文章能否入的相王叔法眼?”
良久都不见回应,他侧目望去……
杨妃双眸泪水打转,贝齿轻咬红唇,痴痴地望着他。
“娘子、娘子……你怎么了?”李重俊伸手在她眼前晃悠。
“郎君你……”杨妃看看《陋室铭》,再看看皮肤黝黑的李重俊。
她无法想象,自己的郎君竟有如此才华,似乎这些年自己都忽视了枕边人。
可为什么郎君有如此大才,却藏而不发呢?
李重俊早就料到,自己表现一旦太过出彩,必会引起身边人的注意。
所幸他心中早有腹稿,叹道:“唉……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祖母当政,阿耶尚且活的战战兢兢,我若是显得锋芒毕露,祖母势必如芒在背。”
“再者说,大兄罹难故事,犹在眼前,我又岂能不谨慎小心?”
“就是为了你,我也不能让祖母记在心里,若是我出事,你往后生活怎么办?”
“郎君……辛苦你了。”杨妃像是要把自己融进李重俊的身体,紧紧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
李重俊轻轻抚摸她的后背,温声道:“安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两人温存片刻,激动的心绪逐渐平息。
“郎君,你这书法……有薛大夫的几分韵味,但是比他的更有筋道。”杨妃见猎心喜,在空白宣纸上仔细临摹。
她口中薛大夫是正谏大夫薛曜,卒于去年。
“此书法我将其命名为瘦金体,本就脱胎于薛大夫的书法。”李重俊笑道。
后世宋徽宗便是学习薛曜的书法,才创造的瘦金体,所以史学家将薛曜称为‘瘦金体之祖’。
“娘子,为夫这幅墨宝赠予相王叔,可会令你丢份?”李重俊笑道。
“郎君大才!此文一出,今日必当艳压群芳。”杨妃满脸崇拜,给了足够的情绪价值。
只是转眼又道:“可惜……”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轻叹一声,恋恋不舍地望着那副墨宝。
“可惜什么?”李重俊问道。
“郎君首笔,却是赠礼。妾身想收藏都不能。”杨妃嘟着殷红小嘴,心情复杂。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此词本就与相王叔有有缘,既是如此,便不可轻言换之。”
李重俊沉吟片刻,道:“不过娘子喜欢,我便再赠送娘子一首诗词。如何?”
听到后半句话,杨妃眉眼舒展,喜不自胜,道:“妾身替夫君磨墨。”
说罢,玉手捏起墨石转圆磨了起来。不一会,砚台内便生出了浓浓的墨汁。
一张铺的展平的宣纸,李重俊落笔了——
【醉垂鞭•赠妻杨氏】
【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
杨妃双眸亮了,贝齿轻咬下唇,竟有些痴痴。
她自幼便熟读经史,亦好诗词。
自然能读出其中郎君对自己浓浓的赞美之意,亦能感觉到郎君对自己的爱恋之情。
李重俊忽地神秘一笑,弯腰贴在她耳旁轻语道:“娘子朱粉不深匀……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哦!”
“呃……”
乍听此言,杨妃还有些迷瞪。
但李重俊将‘昨日’两字咬的极重,她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肉眼可见,从嫩白的脖颈开始,到玉润的脸颊,像是抹了红粉一样,瞬间染红。
“哈哈哈……”李重俊不再逗她,对阿难道:“把这个裱起来了,放到王妃床头。”
“诺。”阿难福身接过墨宝。
虽然不知道殿下与娘子讲了什么,但是通过娘子染红的双颊,以及眉眼间的春色,阿难猜都能猜的出来,定然是闺中密事!
吩咐下人裱好墨宝,杨妃亲自为李重俊穿戴冠冕,为其梳理鬓发。
“禀殿下、王妃。车驾已经备好。”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
——分界线——
(睿宗)及长,谦恭孝友,好学,工草隶,尤爱文字训诂之书。……神龙元年,以诛张易之昆弟功,进号安国相王,迁太尉,加实封。其年立为皇太弟,固辞不受。——《旧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