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张柬之以退为进，可以打消皇帝的忌惮。
没想到，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命运的束缚。
不过，这也与他有一定的关系。
若不是他提前除掉武崇训，张柬之不可能借此机会，组织文武百官，一举将武三思赶出政事堂。
如此一来，皇帝也不会躲在后宫，任由韦后祸乱朝纲。
这一饮一啄，皆是定数。
李重俊深深感叹，历史果真有着强大的自我修正能力。
“薛公，您让我早做什么打算？”
他要观看薛季昶的态度，然后再选择是否摊牌。
薛季昶一双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李重俊的脸，一字一顿道：
“清、君、侧！以匡扶社稷，捍卫大唐！”
坦诚，直率，也很震撼人心。
李重俊内心乐开了花，但表面还得再试探一二。
他沉默半晌，才艰难开口：“薛公，君为臣纲，父为子纲，本王既是臣子又是儿子，岂能做出如此有悖伦理、大逆不道的行径呢？”
“殿下，此一时彼一时……”
“薛公，您不要再说了。本王意已决。今夜本王就当您没来过，出了这扇门别人问起，本王也绝不承认！”
李重俊急切说道。
薛季昶脸色浮现一抹感动，但很快就被心中的炽热所代替。
他一撩下摆，猛地双膝一屈，跪在李重俊面前。
李重俊大惊，急忙弯腰搀扶：“薛公，您这是何意？”
“殿下，请您待臣把话讲完！”薛季昶犟着，任由李重俊搀扶，他巍然不动。
“唉，您这是何苦呢？”李重俊重重叹了口气。
“殿下，臣不是要逼您，只是大唐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如若您不早做打算，日后悔之晚矣啊！”
薛季昶声泪俱下。
“韦后之心昭然若揭，可陛下却置若罔闻，甚至助纣为虐。”
“武周旧事，历历在目！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若再来一次篡唐灭国，天下臣民何去何从？殿下与诸位宗室何去何从？”
“为今之计，只有化忠臣之心为爱国之情，舍小家而成大家，挽大唐于将倾，救百姓于水火啊！”
“臣之一片至诚之心，还望殿下体谅。早日做好打算，以抵抗来日之危局！”
“臣，跪求殿下！”
砰！
薛季昶俯首，以头抢地。
李重俊神色动容，嘴唇嗫喏：“薛公，大唐真的倾颓至此吗？”
薛季昶面露喜色，以为自己一番肺腑之词，终究是感动了卫王殿下。
他猛地扬起头颅，正色道：“殿下，高贵乡公史鉴，您难道从未听闻？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试问，韦后与武三思之心，天下谁人看不破？”
“没错、没错……”李重俊仿佛被薛季昶一番苦口婆心给说醒了。
他一头栽坐到椅子上，神情颓丧。
良久之后，才猛地一拳砸在书桌上：“薛公，您说的有道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本王现在不是一个人，武周旧事绝不能再现大唐！”
“善！”薛季昶眼神迸发出璀璨光泽，竭诚叩首：“臣薛季昶，叩见殿下。”
这次叩首，不是以属臣拜见皇子，而是以臣子拜见主公。
“薛公，快快请起。”李重俊这一次，轻而易举的将薛季昶扶了起来。
然后正色道：“如此大事，我等还需要细细商计。”
“正有此意……”
“您等我讲完，再查缺补漏，可好？”李重俊挥手打断薛季昶。
薛季昶一怔，不明白卫王是何意，但也顺从地点头：“谨遵。”
李重俊从书桌内抽出一卷图纸。
在薛季昶目瞪的神情下，缓缓摊开。
这是东都布局图？！
地图上将皇城要害部位全部标注了出来。
最显眼的便是被朱笔圈住的北正门玄武门（东都也有一个玄武门，也是皇宫要害之门）。
他仔细看去，图纸上还写明了驻守城门的禁军，以及禁军的轮换时间。
薛季昶疑惑地看了眼卫王。
李重俊笑着解释：“当初张公他们诛杀二张，复兴大唐，正是按照这张图纸的路线所谋划的。”
薛季昶点点头，他是亲身经历者，当然知道那次的行动计划。
只是，他不明白，卫王为何会在书房存下这种东西？
面对薛季昶的疑惑，李重俊也不解释，笑道：“本王日夜研思，发现如果再按照张公他们的计划行进，落败的可能性极大。”
“原因便是，阿耶依旧健在，他依旧是天子，有着莫大的权威。”
“但是，既然要清君侧，我们手里必须要有兵权。”
薛季昶点点头，枪杆子里出政权，这是自古的道理。
“本王叔父，成王李千里，乃为左金吾卫大将军，王府曾经卫士也多在金吾卫当值。这支兵权您毋庸置疑。”
“辽阳郡王李多祚率左羽林卫，琅琊郡公王同皎率右千牛军。这两支禁军本王前去争取。”
“所以，兵权这一块，薛公您尽可放心。”
“不过，有件事本王甚是疑惑，还望薛公解答！”
李重俊将图纸收起，看向目瞪口呆的薛季昶。
薛季昶仿佛经历了一场头脑风暴。
卫王这番夺取兵权的计划，为何如此的熟练？仿佛在心中已经预演过多次。
他不禁怀疑，即使没有自己的游说，卫王自己也会起兵清君侧，否则卫王如此熟练完全说不通啊！
可他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呢？
薛季昶百思不得其解。
索性不予理会，殿下能有如此清晰的认知，乃是大唐之福，百官之福，天下万民之福。
他心中甚至隐隐有些激动，为自己的慧眼识珠而感到自豪。
愣神少顷，薛季昶道：“殿下请讲。”
“您这次来劝说本王，是您自己的意思，还是张公他们也有这个想法？”
薛季昶沉默了。
并非这个问题难以解答，而是他原本准备的是，对殿下撒谎。
谎称，乃是张柬之谋划，请自己前来游说，以增加殿下对政变成功的自信心。
只要卫王同意，他就立刻去张柬之府邸，游说张柬之，并且坦诚告知，是卫王不愿大唐堕入黑暗，甘愿以身冒险，还望张公予以支持。
以自己对张柬之的了解，其必定百分百支持卫王，因为自从他当上宰相之后，一生都在为复兴大唐而做努力。
此时看到自己劳动成果再次被拉入黑暗深渊，如果有机会，定会奋死一搏，与武、韦二人拼个鱼死网破。
可现在看来，他好像不用对殿下撒谎了，因为殿下想的比他还周到。
于是他坦言：“是臣自己不愿看到大唐倾覆，故此前来说服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