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内，李重俊与玄宣相对而坐。
“你可有话要对本王讲？”
李重俊此前从未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地端详过玄宣。
这位女道士，宛若天成般带着一抹超脱尘世的清雅气质，她身上所散发的那份高洁与神圣，令人心生向往却又不敢轻易接近。
玄宣眼中交织着复杂的情感，凝视着卫王。
在她最初的记忆中，与李唐，与武氏的交集给她留下了深刻的痛苦和仇恨。
曾经，她因为那些刻骨铭心的童年记忆，一度燃起熊熊火焰，试图毁灭整个大唐。
在那一瞬间的复杂回眸中，她感受着世事沧桑和无尽的人事变幻。
良久，玄宣徐徐说道：“我本名萧宣，我出生在岭南。在我十岁那年，跟随禅音师傅出家来到邙山，赐法号玄宣。”
“兰陵萧氏？”李重俊眉头紧锁，询问道：“萧淑妃与你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姑母。”玄宣的语气波澜不惊地回答。
李重俊不解地继续追问：“冯创和那个黑衣人不惜一切代价抓你，究竟所为何事？”
对于玄宣的身份，他虽然感到震惊，但并未过多地陷入同情之中，更多的是想知道这个事件的真相。
“他们抓我主要有两个原因，其一便是我师傅与药王孙思邈共同研制的长生丹的配方。”玄宣注视着李重俊，见他眉头紧蹙，又笑道：
“当然，这并非真正的长生药，而是一种可以延缓容颜衰老的秘方。”
“那么他们要这个干什么？”李重俊猛然领悟，“难道是为了太后？”他追问道。
玄宣欣慰地一笑，轻轻点了点头，证实了李重俊的猜测。
“另一个原因呢？”李重俊又问。
玄宣神秘地一笑，眼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说：“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影响局势的配方，一旦数量足够，它确实有可能撼动整个长安城。”
李重俊面色一凛，诧异道：“你是说毒药？”
玄宣轻笑摇头，轻言解释：“并非是普通的毒药，若你有兴趣，便助我取来所需之物，我会为你亲手演示一番。”她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张递给了李重俊。
“什么东西？”李重俊带着一丝疑惑与期待打开纸，顿时脸色变幻莫测。
纸上写着几样李重俊极为熟悉的物体：硝石、木炭以及硫磺，外加一个陶罐。
李重俊抬头用异样的眼神审视玄宣。
“怎么了？不相信我？”玄宣得意地看向李重俊：“只要你能给我取来这三样东西，我便能给你创造奇迹。”
“你炼制出了黑火药？”看着玄宣得瑟的笑容，李重俊微笑着问道。
“黑火药？还挺贴切……”玄宣忽然表情微变，惊愕的望着李重俊：
“你怎么知道我炼制出黑火药？……对，一定是贾淞，这个该死的糟老头子！”
玄宣咬牙切齿。
李重俊招手唤来一名属下：“记下来，尽快买回来。”
“诺。”那名属下扫了一眼，然后便急匆匆出了王府。
此时，李重俊看向玄宣的目光变得越发炽热。
黑火药啊！
未曾料想，身边竟有如此一位深藏不露的大能。长生丹虽未炼成，却意外地炼出了黑火药。
对于李重俊是如何得知自己秘密的，玄宣心中依然耿耿于怀，略带怒意问道：“是不是贾淞告诉你的？”
李重俊却打起来哑迷，摇摇头笑道：“等你给我演示完。如果我满意，我就告诉你答案。”
“哼！希望到时候不要吓死你！”玄宣嗤笑一声，她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
想当初，黑火药第一次炸响的时候，惊得吴夭等人一个个趴在地上，直呼天威。
她心中早已预想，当李重俊跪倒在地，仰天感叹天威的威严时，她将如何轻松地解释这不过是一场爆炸声的声响。
李重俊凝视着玄宣，突然间，他注意到她的瞳孔失焦，嘴角不经意地上扬，流露出一种猖狂而自信的笑容。
不过一个黑火药而已，比这更加强大的武器他都见过，何至于此？
“殿下，我阿耶醒了。”崔瑜怯生生的声音在凉亭外响起。
短短一个时辰，她好像经历了几个春秋，原本红润的脸颊变得苍白无血，双眸也变得呆滞无神。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仅仅只是想要把吴夭从阿耶身边赶走，却给阿耶带来了如此沉重的后果。
可即便如此，阿耶心里依然挂念着她……
心中纷杂的念头，被眼前的阴影打断。李重俊高大的身躯挡在崔瑜面前。
“走吧。前面带路。”李重俊沉声道。
崔瑜点点头，默默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朝客房方向走去。
自从吴夭告诉他真相后，崔长升对自己的未来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曾在脑海中预演自己的无数种死法，绞刑、斩首、车裂……
他唯独没想过会栽在自己女儿手里。
吴夭与冯创已经逃出长安城，举事也就这一两天了，自己必须提醒殿下，让他早做准备。
自己死了无所谓，但绝不能连累女儿，万幸中的不幸，女儿对卫王是有功的。
无论怎么讲，卫王应该会保自己女儿一命吧？
门口一暗。
崔瑜与李重俊先后踏进厢房。
“阿耶。”见崔长升挣扎着起身，崔瑜急忙跑过去搀扶。
“瑜儿，你出去，阿耶有话要对殿下坦白。”崔长升嘴唇干裂，说话时气喘吁吁。
“阿耶。”崔瑜双眸忽地一红。
“出去吧！”崔长升催促道。
崔瑜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缓缓踱向门口。
在回眸的一瞬间，她看到了阿耶对她投来的慈爱一笑，眼泪情不自禁地涌出，潸潸而下。
李重俊全程默不作声，就静静地等待着崔长升开口对他坦白。
“臣本非封疆之才，承蒙太后拔擢，委臣以重任，为大唐牧守雍州。”
崔长升垂着头，坐在竹塌上，缓缓开口：
“赴任以来，兢兢业业，不敢稍有懈怠，唯恐有负太后所托。”
“冯创背后是何人操弄？”李重俊冷冷开口，“你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臣之妻吴氏，哦不，应该是武氏。”崔长升抬起头，泪流满面，“她是太后义女。”
“你何时发现的？为何在公堂袒护他？”李重俊又问。
“六月十二。”崔长升脸色灰白，声音颤抖，“我赴任时他们使计让我签下了一份誓死拥护武氏为帝的契约。”
“殿下，臣死不足惜，但小女是无辜的。求殿下念在她助您找到玄宣等人的份上，饶她一命！”
崔长升扑通一下跪在李重俊脚下，重重叩首。
李重俊若有所思，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在崔长升面前：“
把你、把他们的谋划全部写下来，签字加印。然后以刺史的名义再写一份八百里加急，上奏中枢。”
崔长升倏地抬起头，却只看到李重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