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会议室用PPT做季度工作报告,放在座位上的手机嗡嗡嗡地响起来。
我示意助手帮我将手机拿出会议室,坚持着将报告讲完,才风一般地冲出去看手机。
果不其然是祝敏打过来的,连着七个未接电话和无数条带着感叹号的微信消息,像一道道催命符,让我觉得窒息。
我走到公司僻静的角落,回拨了祝敏的电话。
很意外地,她没有大呼小叫,声音听起来疲惫又无力:
“现在再打过来干嘛,我都已经处理完了,真的是什么事都指望不上你。”
我顾不上她对我的奚落,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烦躁地叹了口气:
“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祝禧,这个熊孩子现在越来越没章法,上体育课的时候掀着一个女孩的裙子要脱人家小短裤,正巧人家女孩妈妈来学校办完事没走,站在操场上看个正着。”
“你不知道我去了以后让人给训成什么样了,我这辈子都没被人这样骂过,丢死人了,以后祝禧再惹麻烦,还是你去吧,我丢不起这人。”
我踌躇了一会,还是决定旧话重提:
“早就跟你说过,祝禧的事只能交给咱爸咱妈管,他们才是第一监护人,你个做姐姐的,打不得骂不得,说话也不好使,怎么管?我们有那精力不如多照顾照顾果果。”
“彭洋!”
祝敏突然声线上扬,厉声打断了我的话:
“我再说最后一遍,那是我弟弟,亲弟弟,我俩可是流着同样的血,你个外人最好少叨逼。”
“外人”这个词像一枚钢针直扎我心,让我瞬间清醒,于是我很识趣地闭上了嘴。
我的沉默让祝敏觉得无聊,她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只叮嘱我早点下班回家,回去帮她处理那一大摊子家事。
看,她就是这么矛盾的一个人,一面训斥着我是外人,一面又让我帮她处理家事。
我无奈地叹口气,收拾东西去停车场取车。
从公司到家的路程一个多小时,我开得飞快,本以为到家以后会有一场针对祝禧的批评大会,没想到推门而入,却是无比祥和的一幕。
祝禧正被丈母娘姚桂枝搂坐在怀里边喂水果边打游戏,老丈人祝志国端着一个收音机在阳台上听戏曲,靠近厨房的卧室里有祝敏轻微呵斥果果的声音透出。
这就是我的家,不,确切来说是我老丈人的家,我不过是个长久的寄宿者。
这个家里有老丈人祝志国,丈母娘姚桂枝,小舅子祝禧,然后是祝敏,果果,和我。
这样看看,其实祝敏骂我外人的那句话也挺对,除了我,他们其他人可真真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我在玄关处换下鞋和衣服,将公文包放好,挽起袖子准备洗手做饭,瞥见餐桌上的杯盘狼藉。
“哦,你们吃过饭了啊。”我喃喃。
丈母娘姚桂芝离我最近,她显然是听到了我的话,抬起头斜睥我一眼:
“今天祝禧放学早,回来就喊饿,等不及你回家做饭,我让你爸炒了几个菜先吃了。”
她伸了伸脖子,绕过我的身子看向餐桌:
“好长时间没下过厨,好像做的有点少了,你拾掇拾掇盘底应该能吃饱,再不行厨房里有泡面,你一个人也不值当再单独做顿饭了。”
我勉强地牵动了下嘴角,露出一个笑,说:“我知道了妈,你忙吧。”
饥肠辘辘的肚子突然就不饿了,我挽起袖子将那狼藉的餐桌收拾干净,打开水龙头开始刷碗。
祝敏大约是听到了水声,啃着一个苹果从卧室走过来。
我惦记着祝禧的事,回头问她:
“学校那事跟二老说了?没批评教育下?”
“说了,也教育了。”
我一边拿起毛巾擦手一边说道:
“有效果吗?这种事一定要严厉批评,这可不是小事,他才多大就知道掀女生的裙子,这就是耍流氓,不好好管教以后要出大事的。”
祝敏朝着我翻了个白眼,我知道她又嫌弃我小题大做,可有些话我还是想说到位:
“还有,跟咱妈说看电视剧的时候注意点,现在电视上动不动就是亲热的镜头,大人看了都脸红,孩子看多了容易模仿。”
“电子产品最好也少让他接触,现在网上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他又不会分辨是非,很容易就学坏了,我觉得掀裙子这事他八成就是从网上学的。”
“彭洋!”
祝敏又开始恼了,狠狠地将口里刚咬下的苹果朝垃圾桶一吐:
“你有完没完了,一口一个掀裙子,都跟你说了教育了,回来就教育了,祝禧都说了以后会改,你还想要什么效果?打一顿?那你得先问问我爸我妈同不同意。”
她突然拔高的声音将客厅里几个人的目光都聚拢过来,先是姚桂芝不满地瞪我一眼,然后老丈人祝志国踱着步子走到祝禧的身边,抬手揉搓着他的头:
“多大点事,现在的学校啊就是大惊小怪,他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那不就是好奇嘛。”
说完似乎又想起应该给我个台阶下,所以继续说道:
“祝禧啊,跟姐夫说咱以后不干这事了,知道吗?等长大了再干,长大了就没人管你了。”
这样避重就轻的谈话让我有些无语,我摇摇头,无奈地退回到自己的卧室。
卧室里果果正在做手抄报,我站在她身边看了一会,拿起旁边一幅已经画好的:
“这个周末老师布置了两份手抄报吗?”
“不是呀爸爸,这个是帮祝禧舅舅做的,我的早就做好了。”
我“哦”了一声,拍了拍果果的小脑袋,坐在床边看她继续画。
灯光下果果稚嫩而认真的脸庞让我心里一下子宽慰起来,我轻轻吐出一口气,劝诫自己少管闲事,只要我的果果健康平安就好。
第二天是周末,两个孩子的兴趣班都排在下午,我有意让果果多睡会觉,所以轻手轻脚地起床,去厨房准备一家人的早餐。
淘米,洗米,切丝,拌菜,最后蒸上几个红豆馅的小馒头,这套流程做了快十年,我闭着眼都能完成。
碗碟收拾上桌,看看时间姚桂芝和祝志国晨练也快回来了,就打算去祝敏的卧室喊她起床。
祝敏从三年前就不大跟我和果果一个卧室睡了,她现在和祝禧睡。
祝禧原本是和姚桂芝睡一个屋的,但是祝禧睡觉不老实,一晚上蹬被子无数次,姚桂芝就抱怨她本来睡眠就不好,每天夜里还要不时地醒来给祝禧盖被子,这让她很吃不消。
于是祝敏就自告奋勇地接下了陪祝禧睡觉的任务,丢下了比祝禧还小两个月的果果不管不顾。
我推开祝敏的房门,发现床上只有祝敏,祝禧那个位置空空的。
我正纳罕,突然就听到我的卧房里传来果果的惊叫声,我以为她又梦魇了,拔腿就往卧室跑。
没想到却让我看到了比梦魇更让人可怕的一幕。
祝禧正半跪在床上,一只手摁着果果的肚子,一只手在往下扯她的小短裤,果果吓得手脚乱扑腾,他一边呵斥着不要动,一边还生气地朝着果果脸上吐口水。
我的脑门轰一下就炸了,我扑上去像抓小鸡仔一样抓着他的脖颈提溜起来,照着他的脸狠狠地扇了几巴掌,然后一脚将他踹到门口。
“砰”的一声,祝禧狠狠地跌倒在地,他稍一愣怔,紧跟着就发出振聋发聩的嚎叫。
与此同时,我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姚桂芝和祝志国惊呼着快步朝这边跑过来。
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麻利地给果果穿好了衣服抱在怀里,一边安慰她一边冷冷地看着门外。
姚桂芝和祝志国一边喊着“小祖宗哎小祖宗”,一边抱起祝禧上下查看着伤情,祝敏穿着睡衣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问:“怎么了怎么了?”
祝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用手指着我,断断续续地说:
“他……他……他打我……踢我……疼死我了,你们快打他啊。”
姚桂芝一听这话可了不得,她骂骂咧咧地起身,撸了撸袖子,凶神恶煞地就冲着我扑过来。
我将怀里的果果往床的另一侧一放,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在姚桂芝即将扑上来的时候猛一躲闪,她扑空撞上床尾的木质衣架,磕到了下巴。
疼痛让她的两眼顿时蓄满了泪,她抹一把脸,干脆两腿一伸,拍着大腿开始嚎叫:
“打人啦,反天啦,我家女婿打人啦!”
祝志国手里还拿着晨练的那把木剑,气得手哆嗦:
“彭洋,你一个大男人对个孩子动手,还下这么重的手!你看你把他脸打成什么样了?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你不跟我说个理由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祝敏也怒气冲冲地冲过来:
“彭洋,你敢对我妈我弟动手,反了你了是吗?”
我冷笑,指着地上撒泼打滚的祝禧说道:
“你让他自己说他都干了什么?”
祝禧不理我,依然趴在地上拉扯着祝志国的裤脚叫嚣:
“打他,打他,打死他!”
我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对着祝家三口人说道:
“他不说,我来说!他大早上跑到果果的床上扒果果的小短裤,我今天要是晚来一步,我的果果指不定遭遇什么!这算不算伤天害理?我该不该教训他?”
我指着祝敏:
“你是果果的妈,你说,我该不该教训他!”
祝敏没见过我这样失控的样子,她嗫喏着不敢开口。
一直在地上撒泼打滚的祝禧突然从地上站起来,以极快的速度扑到我身上,照着我的胳膊咬下去。
他发了狠地咬,嘴巴里发出狼狗般的撕吼,我一时挣脱不掉,索性用力掐住他的脖子,逼迫他松口。
分开的瞬间,我看到他嘴角上的血,和我手臂上深深的两排牙印。
他咳嗽了好大一会,待气息喘匀,又恶狠狠地看向我,眼睛迸射出和这个年龄不符的仇恨:
“这整个家都是我的,你们所有人都是我的,我在学校看别人的不行,我在家看果果的为什么不行,你凭什么管我?你算老几,你个倒插门!”
“倒插门”三个字一出口,在场的所有大人都愣住。
这样的一个词从一个十岁的孩子嘴里这么顺溜的说出口,显然已经熟稔于心,而为何这般熟稔于心,必然少不得大人在背后的多番嚼舌。
我突然就没了争执下去的念头,从抽屉里拿出好几支创可贴贴在被咬处,然后走到祝敏的跟前,朝她伸出手:
“银行卡还我。”
祝敏一愣,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
“银行卡,给我!”
我又怒吼一声,祝敏吓得一哆嗦,赶快去抽屉找出来放在我的手上。
“从今天开始,我和果果搬出去住。你,随意!如果你觉得祝禧比果果更需要你,你可以继续留在这个家里。”
我说完便从床底拖出一个行李箱,开始收拾我和果果的东西。
一直坐在地上拍大腿骂街的姚桂芝突然冷笑起来:
“呦,翅膀硬了想自立门户了啊,那行,把这些年的房租算算交上吧,咱家也不是搞慈善的!”
我手里的动作一顿,脸上浮现一个轻蔑的笑,敢跟我玩这一手,没在怕的。
“那行,妈,你要这么算,也请您老人家算算我在这个家做了这么多年免费保姆该给我结多少工钱?包括每天三顿饭,打扫卫生,疏通下水道,修理电器,哦,还有您老人家月子期间不舍得花钱请月嫂,将洗尿布的工作分派给我,这钱也好好算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祝禧从上幼儿园以来,所有的衣食住行都是我操持的吧,这笔钱您老也好好算算。算好了列个清单,咱们好两清。”
姚桂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祝敏开始出来打圆场:
“彭洋,你瞧你认真的,咱妈那是想留你,故意这么说吓唬你呢,你还当真了,真是不经逗,好了没事了昂,一会我再训训祝禧,熊孩子不听话。”
她一边说一边上来想要将我装在行李箱的衣物又放回去,被我制止:
“祝敏,我说得很清楚了,我很久以前就说过要搬出去住,你不同意,这次我不会再妥协了,就算没有果果今天这事,我也早就不想在这个家里待着了。”
祝志国将手里的木剑墩得咣咣响:
“让他走,让他走,看他能翻出什么花样!”
我在同事的帮助下顺利地找到了房子,是个两室一厅的新房,房内整洁明亮,家具齐全。
最重要的是,房东开的助学园就在楼下,这样极大地节省了我每天奔波接送果果的时间。
我对房子很满意。房东似乎对我们这个租客也很满意,尤其喜欢果果,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连衣裙,和果果说话的时候会特意蹲下身子,细心聆听。
我拿出银行卡交房租时,才发现我卡里的钱远没有我认为的那么多,至于为什么这么少,不用说就是被祝敏拿去偷偷补贴姚桂芝一家了。
难怪每次我问祝敏存款够不够首付的时候,她总是支支吾吾不肯说,她是打心眼里就不希望我出去买房,她就是想把我拴在那个家里当牛做马,供一家人支使。
没有哪个男人会心甘情愿十年如一日地住在老丈人家的房子里的。
我和祝敏谈婚论嫁的时候,也明确地表示过,先出去租几年房子,我们两个努力打拼几年,买个房子应该还是很有希望的。
那时候祝敏还是家里的独生女,不过国家打算放开二胎政策的消息已经是满天飞,很多独生家庭的父母都在跃跃欲试,不论年龄。
祝敏的父母就是这些跃跃欲试的人们当中的一份子。
可是他们当时并未将这种想法告知我们,反而为了阻止我们在外面租房,哄骗我说,他们就祝敏一个孩子,搬出去家里怪冷清,不如住一起,热闹又省钱,还能相互照应。
我没招架住祝敏和他父母的轮番劝说,最终住进了他们家,成了我老家人口中的倒插门。
关于倒插门这三个字,我曾经专门查究过,女招婿,子女随母姓才叫倒插门,而我不过是暂时寄住而已,压根不沾边。
可是那些人不管,他们笑话我,你都住到老丈人家里了还不叫倒插门?你天天伺候的是你老婆的爹妈还不叫倒插门?有能耐你自立门户搬出来住啊。
这十年来买房子的念头一次次在我的脑海里冒出,又一次次被现实击败,我从没有料到过,短短几年,这座城市的房价已经翻了不知道多少番,再也不是我能企及的了。
我和祝敏结婚后的半年,我的丈母娘姚桂芝宣布已怀孕三个月,比祝敏肚子里的孩子早了近两月,惊得我目瞪口呆。
祝敏最开始也是不能接受的,她也曾试图反对,可她经受不住姚桂芝眼泪汪汪的哭诉:“以前想生不能生,现在政策放开了,怎么也要给老祝家留个后,不然没脸见祝家先人啊!”
甚至为了安抚祝敏,姚桂芝主动提出将一处二层的门面房过户到我俩的名下。
祝敏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不知是喜还是悲的事实。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成了这个家里最忙碌的人,做饭洗衣收拾家务,不论在公司有多累,回家都要一番忙活。
我一个大男人,伺候的第一个月子不是祝敏的,而是丈母娘姚桂芝的。
姚桂芝早祝敏两个月生产,她怕花钱不肯请月嫂,说家里三个大人呢,轮换着使,怎么熬不出个月子来。
可结果呢,祝敏以怀孕后期身体沉重为由每天赖在沙发上不肯动,老丈人祝志国抱着他的收音机对姚桂芝的指使装作听不见。
只有我,帮她炖汤,煮粥,洗尿布,所有我能干的都干了。
那段时间真的是我人生中最昏暗的时刻,白天在公司忙忙碌碌,晚上回到家依旧忙忙碌碌,我忙得差点得了抑郁症。
后来孩子渐渐大起来开始上学了,精力上是不用那么辛苦了,可金钱上的付出接踵而至。
姚桂芝和祝志国是本地土著,除了这套房子还有一个门面,他们两口子的收入就指着那个门面出租,起先日子过得还算轻松。
可是有了祝禧以后这点收入就捉襟见肘了,两口子又懒,瞧不起打零工的,便把目光投向了我和祝敏。
我不知道他们这次是用什么方法给祝敏洗的脑,让祝敏这样毫无怨言地对祝禧付出,仿佛那才是她的孩子。
好吃的永远是祝禧先吃,好玩的也要祝禧挑完果果才能去拿,就连果果自己的生日,蜡烛也要祝禧先吹灭吹过瘾了果果才能再点着继续吹。
吵架了永远都是果果的错,不开心了就要拿果果的玩具撒气,成绩考不好回家就把果果的试卷撕个稀巴烂,粘都粘不起来。
四年级的时候学校推荐夏令营,在预算有限的情况下,祝敏毫不犹豫地将最好的那个豪华七日游名额给了祝禧,而果果只能参加本地的游学会。
好在我的果果懂事,她在我的不断开导之下开朗大方,每天心理健康地成长着。
我从房东手里接过钥匙,领着果果一步步地走向我们的新家。
房门打开的那瞬间,果果欢呼着跳跃,她大喊着对我说:“爸爸,这里真的只属于我们吗?我想跳可以吗?我大声唱歌可以吗?我把我画的画贴在墙上不会再有人撕坏了吗?”
我笑中带泪地点头,我的果果,我小小的可爱的果果,终于不用再每天看着别人的脸色委曲求全了。
安顿好了果果,我向公司申请了调岗,从售后服务经理摇身一变,成了一名业务员。
我想为我和果果的未来再努力拼搏一次。
搬出来两个月了,每天上班下班,照顾果果,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现在的应对自如,我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也对未来充满期待。
这两个月里,祝敏一次都没来看望过果果,我知道她是在赌气,赌我早晚有一天会回去。
而这段时间我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思考我们的婚姻,思考祝敏在我们长达十年多的婚姻里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她给了我最初的温暖和归宿,给了果果生命,其他的,再没有了,只剩冰冷和失望。
她从没有在我心力交瘁的时候给过我一句安慰,也从没有在果果夜里梦魇时送上温暖的怀抱。
她只会有样学样地跟着姚桂芝指责我对这个家的不尽力,当我尽力的时候她们又拧着眉头斥责我管得太宽,骂我是个外人。
她把我辛苦挣的每一分钱都大方地花在姓祝的一家人身上,给果果和我买的,永远都是换季的旧款。
她像一枚深深扎在我身上的针头,贪婪地将我的新鲜血液源源不断地供给她身后的那个大家庭,不死不休。
我在麻木了十多年后,终于在疼痛中清醒,现在,我想拔掉这枚针头了。
我开始思索该以怎样的方式给祝敏提离婚的事情,没想到祝敏的电话倒是先打过来了。
她在电话里的声音急切又慌乱:
“彭洋,快到中心医院来,快,多带点钱!”
那时候我正准备带果果去动物园,听到她这样慌乱的语气,赶紧将果果托付给楼下助学园里的房东,开车便往医院跑。
我找到祝敏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在医院门口焦躁地踱步,我喊了她一声,她像见到救命稻草般向我扑过来。
我问她怎么回事,谁住院了。
祝敏有些胆怯地看了我一眼:
“是祝禧,把楼下八个月的孕妇从楼梯上推下来了,大出血正在里面抢救。”
我一听脑子就炸了,这不是杀人是什么?这种孩子多可怕!
“祝禧呢,爸妈呢,怎么就你一人在这里?病人家属呢?”
“妈带着祝禧藏起来了,怕病人家属打他,爸叫我给你打电话过来,去跟人协商赔偿。”
我气愤得一拳打在医院旁边的柱子上,忍不住发出一声咒骂:
“这他妈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藏起来,现在最重要的不应该是让那个熊孩子跪在人家跟前求原谅吗?到底他犯多少次错误你们才能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不是淘气,不是顽皮,是坏!是犯罪!”
六神无主的祝敏被我吼得当场哭起来,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我顾不上她,转身向手术室跑去。
手术室外围了很多人,我扒拉开人群才看见老丈人祝志国正跪在里面,声泪俱下地求着孕妇的家人:
“小孩子不懂事,冒失了,你们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原谅我们这一次吧。”
一个貌似孕妇老公的男人照着祝志国的胸口踢了一脚:
“我告诉你老头,你最好保佑我老婆孩子没事,要不然我跟你家没完,你老来得子宝贝得要命不是吗?那我就在这里告诉你,除非你能藏他一辈子,要不然早晚叫我收拾了。”
他说完还打算再踢上一脚,被身边人拦下,说犯不着对他动手,万一再被讹上可就说不清了。
我知道现在不是谈赔偿的时候,为了不激起病人家属更大的恨意,我什么也没说,搀起祝志国,坐在了一旁的长凳上,一起等待手术室的消息。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这才从这些人的闲谈中拼凑出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在我和果果搬走以后,祝禧将那间空着的房子改成了自己的活动室,每天只要不上学就在家里打球跑步跳跃,一闹腾就到了晚上十一二点,给楼下邻居造成了极大的噪音困扰。
楼下邻居上来就噪音问题沟通了好几次,特意说明自己家里有孕妇,需要静养,祝志国最开始态度还算不错,每次都笑着应承说下次注意。
可是每次去沟通后邻居都发现噪音比上次更甚,不仅有拍球跳跃的声音,还多了故意拖凳子砸地面的声音。
两家人因此生了嫌隙,好几次差点动手,还惊动了警察,然而警察对噪音扰民的处理也只能以劝说为主,对祝禧并没有实质性的约束,反而加重了他内心的敌对情绪。
他回报给楼下的,是更大的噪音。
出事这天是周末,楼下男主人不在家,怀孕八月有余的女主人睡觉被吵醒,气愤不已地找上楼来。
祝志国那时候正在活动室陪祝禧玩,听到敲门声就嘟囔了一句:
“肯定又是楼下的找上门了,真是烦死了,在自己家也要管,想安静去住别墅啊!”
祝志国一边抱怨一边出去应付邻居,哪想被祝禧抢先一步冲了过去,开了门就和楼下孕妇吵起来。
大人和小孩子是讲不通道理的,不知道孕妇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惹怒了祝禧,还是祝禧早就对她积怨已深,他猛地一伸手,将孕妇整个人往楼梯推去。
孕妇从十二三层的台阶上滚落,当场休克。
祝志国吓得一边拨打了120,一边让姚桂芝赶紧带着祝禧找个地方藏起来,千万别露头。
我叹口气,摸出手机给房东打了个电话,说明了下情况,拜托她帮我照顾下果果,我可能今晚回不去。
房东没有一丝犹豫地就答应了,叮嘱我有事就去办,不用惦记果果。
我心里升起一股暖流,发自内心地说了声谢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每个等在手术室外的人都是一种煎熬,孕妇的妈妈几次想要冲过来打祝志国,被众人给拦下后,瘫坐在椅子上抹着泪骂祝志国:
“你这么大年纪了赶那个时髦干什么,生了你倒是养啊,你倒是好好教育啊,生而不养你留着这么个东西祸害四邻吗?”
祝志国被骂得脸上挂不住,却依然讪讪地辩解:
“孩子还是小,不懂事,大了就好了。”
孕妇的妈妈还要骂,手术室一直亮着的灯突然灭了,门随即打开,孕妇的亲人们站起来一窝蜂围住了门口。
“大人孩子都平安,是个男婴,因为早产体征有些不稳,需要马上送往儿保科,家属来签个字。”
等待的人群里发出连连惊喜,孕妇的妈妈双手合十,眼泛泪光。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下。
接下来就是谈赔偿,因为索赔金额过大,双方都不肯妥协,最后聘请了律师,法院判定对方大人婴儿住院期间的一切费用由我方承担,另赔偿十万元。
祝敏和祝志国骂骂咧咧地从法庭出来,回到家发现姚桂芝已经带着祝禧回来了,祝志国一扫刚才的怨气,抱着祝禧上下打量:
“这几天在外面可受苦了,脸儿都瘦了,快让你姐煮排骨汤给你好好补补。”
我刚想插嘴让他们通过这件事情好好教训下祝禧,转念一想,他们这般舐犊情深,又哪里肯听我的劝,再说,我马上就和他们没有任何瓜葛了,还是不要落下埋怨的好。
我趁着祝敏在厨房忙活,郑重其事地向她提出了离婚。
这样的一家人太可怕,我一刻也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关系。
祝敏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耳朵坏掉了,一遍遍地问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于是又说道:“祝敏,我要和你离婚!”
祝敏这回终于听明白了,她脸一拉,操起手边的锅铲就照着我的头打过来:
“离婚?吃我家的喝我家的住我家的,还敢跟我提离婚!出去两天长能耐了是吧!”
我抓住她挥过来的锅铲,一字一顿地告诉她:
“这婚我离定了,不同意就法院见。”
我甩开她,越过门口的那一家三口,拂袖而去。
走到楼梯拐角处,透过尚未关严实的门缝,我听到姚桂芝对着祝敏呵道:
“这婚不能离啊,离了咱们这一大家子谁养活,你快去追他,住他那里,赖着他!”
我心里冷哼一声,加快脚步下楼。
祝敏果然是最听她妈话的,我们搬出来两个月的时间她都没有来过,可她妈一句话,她便在当天的傍晚就摸到了我的家门口。
我堵着门不让她进。
她罕见地从包里拿出个发卡来,朝着屋内喊:
“果果,果果,妈妈来了,妈妈给你买了漂亮的发卡,快来看看呀。”
在客厅背对着她画画的果果动都没动一下。
祝敏又拉下脸:
“你这个人真的是坏心肠,你教唆果果不认我这个妈妈吗?”
我冷笑:
“你也知道你是个当妈的?果果长这么大,你抱过她几次?你为了照顾祝禧,两个月就让果果断奶,你可真伟大。”
“你给她剪过手指甲吗?你给她绑过辫子吗?你知道她长过龋齿疼得晚上睡不着吗?她肺炎住院打针,别的小朋友疼得喊妈妈抱的时候,你见过她眼里羡慕的泪水吗?”
“你根本就不配当果果的妈妈,你走吧,回到那个需要你的家去吧,我们这里不需要你。”
我说完不等祝敏反应便“砰”的关上了门,呆立片刻,突然看到画板前的果果肩膀抖得厉害。
我急忙上前,轻唤她的名字。
果果回头,脸上挂满了泪珠。
原来孩子心里什么都懂。
果果的泪水更加坚定了我要离婚的决心。
我以最快的速度向法院提起了离婚申请,然而第一次开庭因为祝敏声泪俱下以假乱真的忏悔,法院并没有判决准予离婚,而再一次起诉只能等到六个月后。
我有些气馁。
我约了葛伟喝酒,他是我来这个城市后第一份工作的上司,虽然后来他另起独灶,我们的友情却丝毫没断。
几杯酒下肚,葛伟看出了我的情绪不对劲,再三追问下我向他吐露了我的心声。
我说:“这婚必须离,不然我总要给那一家子擦屁股,永无天日。”
葛伟问:“她为何不肯离呢,难道是还念旧情?”
我嗤笑:“屁,还不是怕离了以后没人养她们那一家,一家人都是吸血鬼,除了我上哪再找第二个冤大头。”
葛伟“哦”了一声:“原来是为了钱啊。”
他思索一会,又问我:“你丈人家是住贵阳路那边的小区吧,挂你夫妻俩名下的那个门面是不是在河东路菜市场?”
我点点头。
他便兴奋地猛拍大腿:“这就好办了,你等着,我给你想办法,不出一个月绝对会让她求着和你离婚。”
我再三追问,他缄口,说要给我个惊喜。
我没想到祝敏真的这么快就主动来找我谈离婚的事,而且就直接约在了民政局。
她趾高气扬地从包里掏出一张纸甩在我的面前:
“你不是要离婚吗?把这个签了就离!早离早拉倒。”
我拿起来看,是一份离婚协议,协议里约定孩子存款和车子都归我,她名下的那套门面我不许染指。
我轻笑,提起笔就签了字。
她像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离婚证刚到手就窜出门去,我紧跟着赶过去,看到她上了一辆红色的宝马车。
车飞驰着从我眼前驶过,我依稀觉得那个开车的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没等我细想,葛伟的电话就打过来:
“怎么样,离了没?”
我低头看了看还攥在手里的离婚证,应了一声。
“那行,离了就好,再不离我弟弟就要当苦力累死了。那晚上出来喝一杯?正好谢谢大功臣。”
我被他说的一愣,弟弟?大功臣?
没等我回过神,手机有消息进来,我看到是祝敏发来的,便先挂掉了葛伟的电话,约好一会再联系。
祝敏微信里说,既然离婚了就别再有瓜葛,让我今天下午抽空回去把我和果果所有的东西都清空,过期不候。
这样迫不及待的样子,更让我好奇葛伟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让她离得这样干脆。
我从学校接了果果,去那个房子搬东西,之所以带上果果,是因为里面还有许多她喜欢的玩具,上次搬家匆忙没能带出来,果果一直念念不忘。
为了速战速决,我又专门给葛伟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帮忙收拾。
敲门进去,姚桂芝和祝志国都没给我好脸色,不过当姚桂芝看到我身后的葛伟时,眼睛倒是一亮:
“咦,这小伙子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葛伟笑哈哈地打太极:
“大娘,我这叫大众脸,和谁都像,外面收破烂的大爷也说看着我眼熟,真愁人。”
我领着果果在房间里四处找玩具,祝志国走到在阳台打游戏的祝禧跟前说:
“祖宗,快去看着点,别让他们把你的玩具拿走了。”
祝禧一听,赶紧放下手里的平板电脑,跟在果果后面不错眼珠地盯着,果果想要拿什么他便抢先一步跑过去抱住,然后恶狠狠地瞪着果果。
我叹口气,对果果说:“只拿对自己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就行,其他的爸爸可以再重新给你买。”
果果点点头,目光落在角落里的那台电子琴上。
那是果果上特长班参加比赛的时候拿到的奖品,老师亲自送给她的,她一直珍惜得要命。
大约是抱着志在必得的想法,这一次果果率先跑过去抱起了电子琴,反应过来的祝禧晚了一步,慌忙将手里的其他玩具放下,冲过来就要抢。
我忍无可忍,挡在了果果前面。
祝禧一愣,眼里闪过恐惧,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自上次被我狠狠揍过一顿后,他对我就有了几分畏惧。
看来熊孩子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我尽量好声好气地对祝禧说道:
“这个就让果果带走吧,其他的都留给你。”
祝禧狠狠地瞪我一眼,转身跑到姚桂芝的身边,开始发号施令:
“你去给我抢回来,快去!那是我的,所有的都是我的,一个也不许拿!”
他一边吼着一边使劲地往前推搡姚桂芝,姚桂芝起先还好言好语地哄着果果将那琴放下,后来见没有效果也失去了耐心,突然就对着果果吼起来:
“你个不省心的丫头片子,非要和你舅舅争抢什么,难怪你妈不喜欢你,小倔种!”
果果的眼里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小小的身子往我的身后躲了躲,手里却依然紧紧地抱着那台电子琴。
我侧过身拉住了她的小手:
“好果果,拿好你的琴,我们回家。”
然而第一步还没迈出去,身后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纵然我一个成年人也依然被吓得心里一阵胆颤。
我回头,祝禧正举着一个球棍,发疯一样地东砸西砸,发出巨响的正是首当其冲的玻璃茶几。
他一边砸一边嚎:
“让你们拿!让你们拿!让你们不听我的!让你们不给我抢回来!”
他的第二棍子砸在了冰箱上,冰箱门立马凹出一个坑,他又一棍子砸在了餐桌上的方形鱼缸上,鱼缸破裂,水哗哗流了一地,原本活蹦乱跳的小金鱼立马扑腾着身子挣扎起来。
姚桂芝尖叫着最先扑上去企图稳住祝禧,可她忽略了一个一百斤十岁男孩盛怒时爆发出来的力量,祝禧只用手肘一推,姚桂芝就踉跄着倒地。
她早已经顾不上自己,爬起来继续扑,最后她半跪在地上,双手牢牢钳住了祝禧的一只胳膊,祝志国也趁机上前抓住了他手里的球棍。
他动弹不得,怒气更胜,拔高了声音,用手指着我和果果喝道:
“给不给我放下?不给我放下我把这个家都给砸了!到时候都让你们赔!”
姚桂芝突然在他脚下嚎叫起来:
“小祖宗,别砸了,砸了也是咱家自己花钱买新的。别砸了,你想要啥我都给你买。”
我将吓得哭起来的果果搂在怀里,示意葛伟继续走,不要停留。
一直走到楼下,果果才平复下来,我牵着她的手,刚想要说点什么话安慰她,突然听到楼上似乎传来高声叫骂的声音,我下意识地抬头。
祝禧正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似乎在寻找什么,突然他的目光定位在我和果果身上,随后不见了。
我正纳罕,祝禧下一秒又突然出现在窗口,他两只胳膊在费力地举着什么,突然双臂一展,一个只看得清轮廓的物体便急速地朝着我和果果头顶的方向砸过来。
我下意识地拉着果果倒退,踩到了后面人的脚,我想高声呼喊让周围的人都让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重物擦着我的肩膀砸向了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女孩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软绵绵地倒在了我的眼前。
玻璃七零八落碎了一地,混着几只红色小鱼的尸体。
祝禧为了泄愤,竟然将刚才被他砸裂的那只鱼缸整个扔了下来。
小区里顿时乱作一团。
高空抛物后的第十天,祝敏找上了我。
她憔悴得厉害,连嗓子都是哑的,她嗫喏着开口,向我借钱:
“我把我妈那房子都卖了,还是不够那个女孩的治疗费,现在是真的没办法了才找你,你先借给我吧,先给我二十万。你放心,等那个门面房拆迁赔了钱,我立马就还给你。”
“拆迁?”
我一愣。
她面上一惊,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样,对着我尴尬一笑。
我并没有深究下去的兴趣,毕竟那已经和我无关了。
“祝敏,对不起,不是我不想帮你,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上次你弟弟将人推下楼梯,大人孩子住院费加赔偿合计起来将近三十万,全是从我卡里划出去的。”
“现在我有多少存款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不然你也不会在离婚的时候这么大方的不争不抢。”
祝敏遭了我一顿呛白,脸上阴晴不定,终是没再说什么,扭头就走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叹口气,将电话打给了葛伟。
我约了葛伟下班后喝酒,他的大恩我还没言谢。
葛伟来的时候是两个人,他指着身旁那个比他稍矮几分,眉眼间和他有些相似的男人向我介绍:
“认识一下,我表弟郭俊,你能离婚可是多亏了他。”
我打量了郭俊两眼,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那天在民政局门口,开红色宝马的就是你?”
郭俊笑笑,说:“彭哥,好眼力。”
三人坐定,话茬打开,郭俊对着我诉苦:
“彭哥我可真佩服你,在那样的家里忍了十多年,我这两个月都受不了了,你是不知道,我当时只是客气客气,说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喊我,结果这一天天的,不是修下水道,就是修灯,简直成了他家的御用劳力。”
我笑:
“那是,人家是把你当成新女婿来看待的,准备支走我就让你走马上任,不得多考验考验你吗?”
“哎可别说了,都是我哥给我安排的这个苦差事,你要是再不离婚,我估计都要腰肌劳损了。”
葛伟笑着敲他的头:
“谁叫你小子不务正业呢,我当时找了一圈,就只有你闲着没事做,可不就轮到你头上了。”
我举起酒杯,对着面前斗嘴的二人说道:
“大恩不言谢,你们算是帮我脱离苦海了,不然我骨头都剩不下。”
葛伟端着酒杯正要喝,听我这话又将酒杯放下,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可惜了,那样一个花季女孩,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熊孩子真的是个小恶魔啊。”
他将酒饮下,突然话锋一转:
“你不好奇我们是怎么做到让祝敏心甘情愿离婚的?”
我说:“不好奇,我自己都已经猜到了。”
是啊,就在今天祝敏来找我借钱,不小心说出拆迁这个词的时候,我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不是爱财吗?那就从财上给她下套,再找个小鲜肉时不时地在跟前献个殷勤,吹个耳边风,祝敏一时春风得意,还能记得我是哪根葱?
葛伟通过一场交通意外让表弟郭俊和祝敏邂逅,相识,互留微信,时常联系。
热情的郭俊会时常接祝敏上下班,会帮她做一些费体力的家务事,正好填补了我离家后的空白。
然后郭俊将一张PS过的拆迁规划图状似无意地透露给祝敏看,河东路菜市场赫然在拆迁规划内。
其实关于河东路菜市场,许多年前就有小道消息在散布这里将要拆迁,但一直没得到过官方的正面回应。
而这次郭俊拿出那样一张看似官方的图来,并且信誓旦旦地说这是他一个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同学悄悄透露给他的,属于绝对机密,绝不能外传。
祝敏觉得,就算冲着她面前郭俊那张严肃而认真的脸,这消息也绝对可信,那条传言了四五年的关于拆迁的消息,或许真的要成事实了。
她即将有数不尽的钱财,还有眼前这个比我体贴听话数倍的郭俊,再不抓紧离婚,留我等着瓜分拆迁款吗?
所以她才会那么迫不及待地,慷慨地和我离了婚。
然而机关算尽,不想还是落入了旁人的圈套。
喝到微醺,店里客人多起来,家长里短也多起来。
斜对桌坐着的是两个中年模样的人,一边用巴掌重重地拍着桌子,一边义愤填膺:
“那一家人真不是东西,出这么大事,他们居然带着那个兔崽子跑了,简直是没有人性!”
“真跑了?”
“跑了,两口子带着那个小王八羔子连夜就跑了,他家那闺女因为有事耽搁了,第二天也想跑,被人给堵家里了,现在把房子也卖了,四处凑钱给人看病。”
“造孽啊,现在的孩子简直太可怕了。”
“那还是得怪家长,家长不负责任,孩子可不就是随心所欲。”
我思索片刻,饮尽了手里的最后一杯酒,掏出手机,给祝敏转过去五万块钱。
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个躺在重症室里的遭遇这场无妄之灾的陌生女孩能及时的救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