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鼠爱上猫(一)

寒冷的冬夜,大雪。

京城的一家食肆里觥筹交错,客人们正在围炉畅饮。

衣衫破落的小男孩战战兢兢地挨到门口,探头进去,温暖和食物的香味一瞬间击溃了他。他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然而没走两步,就有伙计发现了他,人高马大的伙计大喝一声:“诶!你,干什么的!”

融化的雪水从小男孩的脸上流下来,滴到地板上形成一个个泥点子,小男孩冻得瑟瑟发抖,伸出脏兮兮的小手道:“大哥行行好,我娘病了……”

“去去去!”伙计不耐烦地赶人,“我们是开饭馆儿的,又不是开药铺的,病了找我们做什么?”

“求求大哥给口吃的吧,娘快熬不住了……”

伙计失去了耐心,直接一扫帚不客气地扫在小男孩的后背上:“人话听不懂啊,还不走!”

小男孩面如土色,然而仍然不肯放弃这唯一的希望,哭丧着脸站在食肆里,希望有人能施舍给他一点救母亲的残羹剩饭。

然而满店的客人举杯喧哗,气氛的热闹中是人情的冷漠,甚至没有一个人抬眼多看一下这个小男孩。

“给他下碗热汤面。”

一个清凌凌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那声音太过清脆好听,满店的人忍不住一起抬头望了过去。

那是一个女孩,身材小巧,有着清清秀秀的一张脸。她没有撑伞,身上同样落满了雪花,不过身上那件袄子做工精致,一看就是出身于富贵人家。

她走到伙计面前,扬起脸道:“人话听不懂吗,给他下碗热汤面。”

伙计也是惯会看人的老油条,看这个女孩底气颇足,立刻知道了是个有钱的主,不宜得罪,于是小声道:“小姐,这样的人太多了,没准是骗子呢。”

“骗子把自己冻成这样来行骗,也算敬业了,不值得赏?”女孩一瞪眼,“赶紧的,又不是不给你钱。”

伙计走后,女孩拉过小男孩,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他小脏脸上的泪水:“怎么啦?”

小男孩忍了又忍,没忍住一声抽泣,“娘病了,喊饿呢。”

“哦哦,不哭。”女孩温柔地说,她扬声对伙计道,“不要汤面了,拿些好打包的东西来,快一点!”

她想了想,从袄子的袖筒里掏出一个钱袋,“你拿着这个,去给你娘找个大夫,大雪天的,跑快一点,不要误了病情,知道不?”

小男孩用力点点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姐姐,你是哪个府上的小姐?等我娘病好了,我去给你当牛做马。”

女孩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

伙计用纸包裹了馒头和酱牛肉,女孩接过来,感觉分量还不小,于是很满意地笑了一下,把它们递给小男孩,“快去吧。”

小男孩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姐姐,你就告诉我吧,你到底是哪个府上的小姐,我好去报你的恩情。”

女孩只是笑。

近距离地看,小男孩发现女孩有一双细长细长的眼睛,眼瞳又大又黑,看上去特别地清澈,弯起来的时候就好像两道月牙湖,又真诚又有感染力。

母亲还在家里等着,小男孩不敢耽搁太久,他匆匆忙忙地说了句“我会以后再找你的”,便提着纸包和钱袋匆匆忙忙地冲入了雪夜。

女孩气定神闲地坐下来,对伙计道:“再来碗热汤面,我吃完了一起结账。”

伙计应了一声,正要去厨房吩咐厨子,就听到外面骤然一阵骚动。

一个浑厚的声音高喊着:“抓贼了!”

紧接着,一个穿着官服、威风凛凛的捕快赫然出现在了门口,他气势磅礴、浓眉大眼,本该是个英俊不凡的少年捕快……

然而他不是。

因为他身高五尺,腰围怕是也有五尺。

胖乎乎的捕快气喘吁吁地向里面喊道:“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女的……”

下一刻,他猛地看到了正拼命往伙计背后藏的女孩,一声混合了惊喜与愤怒、情绪十分复杂的大喝立刻爆发了出来:“陆清宝!哪里逃!”

伙计一惊,猛地回头看去,却见刚刚还端着大家闺秀范儿的女孩,顷刻间仿佛化成了一条灵动自如的游鱼,“嗖”的一声从自己身边游过,直奔窗边。

那胖捕快奋起直追,壮观的体形在过程中接连带翻了三桌酒菜,胖子大吼:“拦住她!!”

然而哪里拦得住,只见那女孩儿飞速地奔到窗边,没人能想到一个清秀小姐模样的女孩手脚那么利落,只见她扒住窗檐轻轻一翻,整个人就飞身到了窗外。

客人们已经在胖捕快的嘶吼中动了起来,眼看地面上人们马上就要集结起来围捕她,女孩扯扯嘴角,不屑地笑了一下,然后手脚并用,呲溜一声便扒着墙爬上了房顶。

屋顶是她陆清宝的天下。

清宝轻轻巧巧地飞奔起来,她骨骼很轻,跑起来的样子让人想到一只长着翅膀的小鸟,她跑得很有技巧,踩瓦片都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

下方传来胖捕快愤怒的骂声,清宝得意地笑起来。

狂奔了好久,眼看人声已经远去,清宝才停下来。

她略微喘了口气,在屋顶盘腿坐下,一轮巨大的月亮顶在她的头上,月光照进她狂奔后有些松散的领口,照到了那件袄子里面破破烂烂的单衣。

雪又下大了,清宝紧紧领口,那副快乐得意的笑容终于短暂地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她摸摸瘪瘪的肚皮,悄悄叹了口气。

好饿哦。

想吃糯米鸡。

饥肠辘辘的清宝坐在屋顶发起了愁,这是她没吃饭的第二天了,冬天不吃饭是很容易死人的。

本来她已经有了大吃很多顿的钱……

是从胖捕快的上司那顺出来的,真搞不懂那个傻乎乎的胖墩儿怎么会有那么差劲的一个上司,清宝亲眼看到他在青楼门口拉着鸨母,非要叫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陪着过夜。

于是清宝匆匆地从他身边经过,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摘走了他的钱袋。

没了钱,看他找谁过夜去。

清宝冷笑。

古道热肠但自己饿得快要哭了的陆侠盗终于撑不住了,她哭丧着脸想:不行,我得再干一票,钱不用多,只要够我吃糯米鸡。

她咬咬牙,勉强站起来,开始思索自己的目标。

清宝是个好小贼,原因是她的技术非常非常地过硬。

然而从某些方面讲,她也是个不那么好的小贼,因为她事儿太多了,光是挑个目标就一大堆规矩摆在眼前,等她好不容易物色一个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清宝的规矩说起来很简单,第一,行得正坐得端的好人,不可偷;第二,吃上顿没下顿的穷人,不可偷。

她思索了好久,突然想起来,京城里一个百姓都骂的大贪官好像就在这附近的宅子里住。

她深吸一口气,太久没吃饭了,头有点晕,不过清宝还是勉强支撑着,在四处打量了一圈。

做小贼久了,眼光是很毒的,这一圈扫视下来,清宝立刻确定了目标。

就是那个宅子。

从屋顶上看去,那个宅子的院落布局很是讲究,一看就是身份极贵之人才有的审美,而且宅子的院墙一道一道,看来防外人防得很严。

一个标准的贪官的宅子。清宝扯扯嘴角。

她无声无息地动了,踩着房顶,几个飞快的腾挪间,她立刻逼近了那座宅子。

大雪很好地掩去了她行动时发出的声响,清宝轻轻巧巧地落在后院,那里只有一个小门,通向里院,门上挂了一把大铜锁。

清宝轻蔑地笑了一下,一根铁丝无声无息地从袖中滑出,她捏紧铁丝,快步走到门旁。

几乎是几个呼吸的工夫后,只听轻轻的一声“咔吧”声——铜锁开了。

清宝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内院看了看。

没有人。

清宝往冻僵的手上呵了呵气,小心地走进去,谨慎地四处打量着。

远看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进来一看,这宅子以贪官的住所标准来看,真是……有点朴素。

贪官生活作风还挺低调,真是心机城府深不可测。

清宝一边在内心感叹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摸向厢房——但凡值钱一点的小物件能摸一个带走就行,为民除害偷富济贫的事先缓一缓等下次吧,这次她太饿了,只想吃糯米鸡。

突然,一个温润的男声在她背后响起:“你怎么进来的?”

清宝不是没在行动当场被人发现过,然而这是她头一次心跳突然加快到这个程度。

这个声音温润又慵懒,在万籁俱寂的黑夜响起,简直就像有人提笔在无边的雪地里提了一首小诗。

清宝紧张地回过头去寻找声源。

在看清背后的那个人后,清宝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一声巨大的哀嚎。

完——了——

这笔生意又完了……

除了不偷好人和不偷穷人外,其实清宝还有第三条规矩——

对提升市容有功的美人,不可偷。

不过清宝的标准非常严苛,但凡五官有一点不匹配的,轮廓有一点瑕疵的,气质有一点低俗的,都不能称之为美人。

所以她这第三条规矩从被立下到现在,还根本没用过。

不过眼前这个人实在是从任何角度来讲都完美地契合了清宝的标准。

他穿一袭简简单单的黑袍,上面没有什么装饰,只是袍子的领口处镶了一圈风毛,衬得他脸孔几乎和大雪融为一体。

他身材颀长,高大却不粗犷。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瞳孔漆黑,但瞳底却泛着一点极深的墨绿——不知道是不是混血。

他站在雪中,长身玉立,嘴角微微上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双少见的墨绿瞳孔,他的俊雅中透着一种亦正亦邪的味道。

从任何标准来看,这都是一个皮相和骨相上佳的美男子。

清宝绝望地想——现在贪官都这个画风么?

那男人其实看她这鬼鬼祟祟的样子,就大概猜出来这小姑娘是干什么的了,然而他很温和地笑笑,自我介绍道:“我叫林昭行,你叫什么?”

清宝:“……”

你不会打算知道我的名字去报官吧……报官也没用啊,我的名字在衙门手册上都呆了八百年了,杜明那个死胖墩儿也没抓到我……

不过……林昭行?

那个贪官好像不叫这个名字啊。

清宝原地目瞪口呆了片刻,突然意识到一个恐怖的事实——

她……好……像……是……认……错……宅……子……了……

不会吧!!!清宝在心里哀嚎一声,今天是上天要给她下报应么?

林昭行看她不说话,便继续道:“那把黄铜锁是你撬开的?”

他的嘴角一直弯着一个好看的弧度,整个人笑得很温润,但清宝莫名地觉得,那微笑只是一层面具。

然而此刻清宝已经没心情管那么多了,胡乱地说了一句“真不好意思”后,清宝拿出小女贼的看家功夫,脚底抹油,飞檐走壁地就往外逃。

逃出一阵后,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回头看看,那人好像也没追过来。

清宝撇撇嘴,找了个屋檐,躲在了下面,裹紧了自己唯一的一件好袄子。

先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清宝在梦里梦见了一百只鸡,一起呼啦啦地跑到她桌子上,变成了热气腾腾的糯米鸡。

与此同时,距离这个屋檐五里地,那家两个时辰前刚被清宝和胖捕快弄得鸡飞狗跳的食肆里,客人们已经散去了。

老板娘打着哈欠从后厨走出来,亮起嗓门叫道:“福子——福子人呢?”

她没找到人,想着这懒伙计是不是又跑到哪里去逍遥了,忍不住皱眉暗骂了一声,她推开偏门,拎着帕子向后院走去。

突然,她猛地发出一声尖叫,院子里原本停的几只乌鸦被她的叫声惊动,扑棱着翅膀嘎嘎叫着飞上了天空,枯枝上的雪被震动着掉了下来,砸到地上。

伙计的尸体就躺在地上,他的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而大雪不停地下,已经在他身上积了厚厚一层。

第二天,饿了快三天的清宝走投无路。

这事儿必须解决,她总不能饿死。

灵机一动的清宝心生一条妙计,她随意找了根草,往自己头上一插,把那件做工不错的袄子脱了,露出里面的破衣烂衫,然后往集市最热闹的地方一跪,轻轻松松入了戏。

“大爷大哥们!可怜可怜我吧!”清宝十分逼真地哭起来,“我爹没了啊!我饿了三天了啊!”

说到“饿了三天”的时候,真情实感立刻上来了,清宝觉得自己完全融入角色,表演状态好到上天。

于是,当终于有一个人停在她面前时,她自如地运用着表演情绪,一把抱住了对方的腿,“这位大哥,可怜可怜我吧!”

她自己演得声泪俱下,场面也确实颇为凄惨可怜,只不过上面却传来了扑哧一声笑,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来:“要不要先起来说话?”

清宝僵住。

天亡我也。

她不信命地抬起头来。

那张无论皮相骨相都可以打十分的脸,端端正正地出现在她的上方。

清宝目瞪口呆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好疼!

不是梦!

林昭行低头看着她,笑意更盛,“你本事那么强,怎么会沦落到卖身的地步?”

清宝不想理他。

清宝沉浸在自己扫把星转世般的凄苦命运中,悲伤到无法自拔……

这也太倒霉了……

林昭行看了看她,最后笑着把那根草标拔掉,扔到了一边。

“跟我走吧。”他冲清宝招招手,“我买了。”

清宝本来不想跟这个人走的,小女贼的本能让她觉得这个人的温润看上去只是表象。她跪坐在地上,抬起头,在这个人的袍子上东嗅嗅西嗅嗅。

——一股很淡很淡的皂角的清香,混合在这样大雪过后的天气里,闻起来微微地有点凉。

小贼大多有些古怪的特点,清宝的特点就是——她特别特别相信自己的嗅觉。

林昭行笑起来,他有着轩扬的浓眉,眼睛原本是锋利的形状,然而眼尾又微微带点桃花眼的上挑,笑起来时那上挑的弧度就弯了下来,变得十分柔和,“干什么呢?小狗一样。”

“你身上有一股城府很深的气息。”清宝抬起头来,非常认真地说,“你不要不信,我鼻子巨灵。”

林昭行弯弯嘴角,半蹲下来看着她,他的笑容的确是温和无害的,只有眼睛里黑沉沉的,叫人有些看不透,他和清宝对视了半晌,突然直接动了手。

他直接把清宝扛了起来。

“不……不是吧!喂!”清宝惊得声音都结巴了,光天化日之下还有这种强抢民女的事吗?她哆嗦着舌头道,“你你你你你你要干吗……你再这样我喊人了!来人啊!!救命啊!!”

林昭行气定神闲地往前走,他身材高挑,肩膀又宽,清宝又天生一副小鸟一样轻盈的骨骼,于是他走起来显得格外轻松,他只开口说了两句话,清宝就立刻哑了。

第一句是:“你喊人来我就告诉他们,你昨天在我家院子里打算干什么。”

第二句是:“饿不饿?想吃什么?”

清宝委委屈屈地沉默了半晌,心里天人交战。

最后,她小声地说:“糯米鸡。”

哦!这外层何其软糯!这里面何其肥美!

隔了一天一夜终于吃上糯米鸡的清宝简直想唱歌了。

她一边啃鸡骨头,一边十分没良心地对林昭行翻了个白眼——

“笑什么笑!有没有人说你笑起来的时候看着特别老谋深算?”

林昭行继续笑,他倚在椅背上,平心静气地说:“作为察秋司掌司使,如果我笑起来的时候憨厚可掬,那才是完了。”

清宝猛地噎了一下。

片刻后,她缓缓冲林昭行露出一个热情的微笑,“你也吃。”

这个微笑进行到一半就崩了,清宝一把扔下鸡骨头,夺路而逃。

赶紧逃命吧!!这不是贪官的宅子,这是虎口狼窝啊!!

察秋司是皇上特设的机构,负责查案,兼管情报,她一个做贼的直接撞上来——什么是自投罗网?这就是自投罗网!!

事实证明,林昭行的行动力和之前要抓清宝的捕快们那是云泥之别,清宝逃了一半,就被揪着后领抓了回来。

“大人!!”清宝好想哭,千钧一发之际她再次调动了自己的表演天赋,“我再也不敢了大人!!我家上有八十老母……”

“算术好一点,你的老母再老也不可能六十多岁了才生你。”

林昭行处变不惊地把她拎回原来的座位,“你不用这么怕,察秋司是查大案要案的地方,最次一个级别也是命案,飞贼惯偷是地方捕快的事情,我们不管。”

清宝松了一口气。

“不过理论上来说地方捕快算我们的下属单位,所以把你送去也不是不行。”林昭行补充道。

清宝又立刻汗毛倒竖。

林昭行再一次微笑起来。

“你真别怕。”他低声说,声音很温柔。

别怕个大头鬼啊!换你你怕不怕!清宝简直快疯了,她烈士般地一甩头,问林昭行:“你买我回来做什么?端茶倒水还是洗衣扫地?”

“什么都行,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她悲痛欲绝地说,“反正我都不会。”

林昭行:“……”

“而且你要记住,我卖艺不卖身。”清宝悲壮地看着他,“我是个小偷,但我有做人的底线。”

林昭行在她对面缓缓坐下来,拿起桌上的茶杯,在手里转了转。

“聪明。”他轻轻扯扯嘴角,“我要的就是你的艺。”

清宝挑眉看着他。

“东街的食肆那块,昨夜出了个案子,案情有点特殊,按正常流程走会有点麻烦。”林昭行道,“我刚需要一点外援,就遇到了你,这不是上天帮我是什么?”

清宝听到“东街食肆”就吃了一惊,她探身向前,问:“哪个食肆?难道是门口有两个石狮子,其中一个的耳朵被磕掉了的那家?”

林昭行办案,所有细节都在心里记着,闻言点头道:“你去过?”

“我昨晚刚去过!”清宝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谁死了?”

“那儿的伙计。”林昭行简短道。

那个五大三粗又有点势利眼的伙计……清宝虽然不喜欢他,不过闻言还是吃了一惊。

回过神后,她问林昭行:“你来找我干吗,我跟他又不熟,而且也不会破案。”

“破案是我的事,不归你管,我只是需要借用一下你的手艺。”林昭行笑笑。

清宝本来想说“不行”,结果林昭行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块银元,直接放进了清宝的手心。

银元的质感冰冰凉又沉甸甸……有钱的感觉真好!

清宝爽快地说:“你给我两个时辰做做准备,要干什么随便你说!”

小半个时辰后,清宝打点好了自己的金银细软。

呵呵,讲个案子就收买我干活?当你陆侠盗是傻的吗?

当然要赶紧跑路!

两个时辰都够清宝在京城的上空踩着瓦片跑一圈了,还没法从这个宅子里跑出去?

说干就干,机智的清宝立刻制定了七种脱身方法并付诸实践——

第一次,清宝打算依旧从那把用黄铜锁缩了的偏门跑出内院,结果林昭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拴了一条暴躁的大狗,只要看到她接近就恨不得叫唤得连整个京城都知道。

第二次,清宝打算不走门了,而是直接爬上离院墙最近的厢房的房顶,然后翻过院墙逃出去,结果她刚一爬上厢房顶就看到整个一个屋顶被林昭行倒满了玻璃渣子……清宝又灰溜溜地怎么爬上去就又怎么爬下来了。

第三次……

最后一次,清宝直接采取简单粗暴的方式,内院里找不到用来垫脚的砖,她就哼哧哼哧地从厨房找到了好多个老南瓜,摞成一摞之后,她踩在顶端纵身一跳,轻轻松松跃上了院墙。

院墙上的风真清凉啊!清宝陶醉地一跃而出,我是一只自由的小小小小鸟……

只见扑天一张大网兜头罩了过来……小小鸟的自由梦想破碎了。

林昭行看着这个被固定在两座厢房的屋顶上,悬空在院墙外的暗网,满意道:“有了这种装置,可以有效防止外面的飞禽闯入院中。”

接着,他不慌不忙地看向清宝,故作惊讶道:“清宝?你怎么在这?你去网里躺着做什么!快下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清宝:“……”

她说什么来着……这个人就是一副好皮囊罩了一颗城府极深的心。

行事周全的林昭行抱着手臂在下面微笑,“两个时辰到了,走吧。”

一炷香的工夫后,林昭行带着清宝来到了一家当铺外面。

“你这副骨骼真是天生练轻功的料子,你就不该叫清宝,应该叫蜻蜓。”林昭行自顾自地点评了一句后,转头问清宝,“你视力怎么样?”

“视力不好大半夜怎么偷东西?”清宝翻白眼,“但是我偷东西可是有底线的,平白无故我干吗要偷这家当铺?”

她看了看,在当铺对面看到了一块供行人休息的大石头,于是跑跑跳跳地奔过去,一屁股坐下,“我要知道理由。”

“这和案子有关系。”林昭行抱着手臂在她对面坐下。

“那我就要听案子。”清宝眼睛亮起来,一脸听书的兴奋感。

反正此刻离入夜还有一段时间,还没到行动的时候,林昭行想了想,答应了。

“死者你已经知道了,东街食肆的伙计刘福,男性,二十一岁。”林昭行简单说,“昨天晚上他被人杀害在食肆的后院里,死因是胸口的贯穿伤。”

清宝好奇地提问:“你们查案的话,开头会先查些什么啊?”

“察秋司的话,如果开头没有明确的指向性线索,我们会先筛查死者生前的人际关系,筛选出有作案时间和作案动机的嫌疑人。”林昭行道,“比如这个案子,死者就属于关系背景看似简单,但实则非常复杂的一例。”

清宝听得入神,睁大了眼睛。

“表面上,他只是一家食肆的跑堂,但是我们在他的屋里翻出了大量的欠条。”林昭行低声道,“他没有什么亲戚,没有置办财产、没有给人治病,为什么会欠那么多钱?”

清宝捧着下巴,在自己虽然不算长但阅历还算丰富的小半生里翻翻拣拣,立刻找出了一种可能性:“他赌博!”

林昭行伸出手来拍拍她的脑袋,“小蜻蜓还挺聪明的。”

他低声道:“但是不是。”

“察秋司的人去了各个赌场查过,地上的地下的都有,没人见过这个伙计,说明他并不是一个经常赌钱的赌棍。”林昭行道,“那么还会有什么原因让他欠了这么多钱?”

林昭行这个讲故事的人进入状态很快,已经学会用提问引导听众的情绪了。

清宝摇摇头,她皱着眉头思考了半天,突然灵光一现,一拍脑门:“他和老板娘有私情!想攒够了钱带老板娘跑路!”

林昭行在她的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看着还挺小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而且,恕我直言……”林昭行犹豫了一下,“他们那个老板娘长得……”

像头熊。

但是说女性坏话不是君子所为,所以林昭行忍了又忍,还是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清宝快没耐心了,“那你快说!”

林昭行顿了一下,低声道:“你知道坠云散吗?”

清宝呆了片刻,摇了摇头。

“一种药物,最开始是用来给郎中当麻沸散的替代品用的,可以减轻病人的痛觉。”林昭行道,“但现在被有些居心叵测的人拿来提纯后售卖,成为一种很容易上瘾的东西,因为能使人产生如坠云端般的快乐幻觉,所以有了这个名字。”

“听上去很熟悉……”清宝愣了愣,“这玩意儿我好像知道,就是我们不管它叫这个文绉绉的名字而已。”

她蜷起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滴溜溜转,“我原先行走江湖的时候在一个乡里落过角,那儿有个员外的儿子就是吸这东西上瘾,最后把他们家的家产活生生给吸没了,自己也不久就死了——你怀疑那伙计染上了这个?”

林昭行点了点头,笑道:“有悟性。”

“那伙计眼下的淤青很严重,看上去高大,但事实上很瘦。”林昭行,“很明显是个对坠云散上瘾后的病态样子。”

“那他是不是因为欠了很多钱所以债主杀了?”

“如果真的是因为欠钱,那帮借高利贷的才没那么好心给他留个全尸。”林昭行道,“他们估计会把他的心都挖出来卖给炼药的巫医。”

“我看了欠条的日期,好多都很新,也就是说,很多笔钱都是死者在不久前刚刚借的,那么他把它们花出去,一定也是最近。”林昭行看着无边的夜色,点漆一样的眼睛里流动着墨色的光,“但是他的住处没有找到任何值钱的东西,连一点坠云散的影子都没见着。最后我们从那翻出来了一张当铺的押据单——就是对面这家当铺开出来的。”

清宝小声问:“难道他会把坠云散藏到这家当铺里去?”

“很奇怪是不是?”林昭行道,“但是在找不到别的可能的情况下,我们只能按这个方向试一试。”

“那你为什么不进去直接问老板?”

林昭行侧头看了她一眼,道:“小蜻蜓,想问题能不能别这么简单?坠云散在我朝一直是违禁品,除了一些得到官府特批的郎中可以通过正规渠道得到一定的配额外,其余场所根本不允许私下买卖——当铺收东西的时候可都是要验货估价的,哪个师傅敢给这东西开价?”

“如果这家铺子敢收,那他们就一定有问题,也肯定早找好了应付官府的方法,我直接进去问的话,他们的老板百分百不会给我真货。”林昭行说到这,看向清宝,扯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坏笑,“所以我只能用你。”

清宝本来捧着脸听得入神,结果猝不及防地迎面撞上了哐当一下砸过来的任务,忍不住有点发蒙。

“天也黑了,行动起来会容易些的。”林昭行淡淡道,他依然穿着那身料子极佳但十分低调的墨袍,袍子上的风毛微微拂过他的脸,鼻子与下巴的线条都仿佛玉雕成的一般精致,“你刚刚说你视力够用对吧?那你记得看每个物件的标记,找一个上面标记了‘刘福’字样的包裹。”

林昭行道:“这家铺子我知道,典当进去的东西只有两个去向,要么在外面放着,守夜伙计的位置在那旁边,要么锁进后院的柜子里。”

“如果是在伙计旁边,那你要费一点周折,趁那个伙计不注意,把东西夹上来。如果放在后院的话对你而言会更好办,你的开锁能力我信得过。”林昭行低声道。

案子也听了,没理由不干活了,清宝揉揉脸,站了起来。

把衣摆一扎,清宝无声地行动了起来。

她按照老方法贴上墙,悄无声息地把窗户撬开后,从窗户进入了屋里,然后小心地从上往下看去。

屋子里的伙计正在打瞌睡,完全注意不到她。

清宝低头仔细地看了三遍,没发现有写了刘福名字的包裹。

于是她又飞身从窗户跳了出去,谨慎地把窗户重新扣好后,清宝无声无息地向后院爬去。

后院果真摆满了柜子。

清宝很快地在其中找到了一扇标着“刘福”的小柜门,她从袖中摸出铁丝,对在锁眼上,飞快地转动着。

很快,小锁咔吧一声开了,清宝把里面的包裹捞出来,立刻向院外狂奔。

谁知道,她刚出院门,一个气吞山河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杜明大吼道:“陆清宝!苍天有眼!终于让我等到你了!看你这次哪里逃!”

怎么又是这个胖墩儿!清宝颇为崩溃地扶额,她一把抱住包裹,而此时此刻,林昭行的身影在远处出现了。

都怪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清宝扬手把包裹给他扔过去,转身就跑。

山高水长我们有缘再会!

谁知道林昭行这个心机深沉的白眼狼一把接过包裹后,立刻翻脸不认人,恩将仇报的他袖中荡出一根铁索,直接飞过来拴住清宝的脚踝,清宝当即行动受阻,与此同时,林昭行非常有魄力地对杜明喊道:“抓活的!”

一个发号施令惯了,另一个也服从命令惯了,杜明如有神助,非常精神地应了一嗓子,胖成球的身躯头一次运动如飞,转瞬间便飞身上前,扭住了清宝。

清宝:“……”

此刻远处的林昭行终于走了过来,他不紧不慢地把铁链收好,风度翩翩地对杜明拱手道:“多谢,兄台怎么称呼?”

清宝人已经被活捉了,煮熟的鸭子嘴还硬,在一边凉飕飕地补充:“他叫胖墩儿。”

杜明对她怒目而视,林昭行嘴角无声地牵了牵,拱手道:“那么多谢墩公子。”

杜明:“……”

杜明对眼前这个风流倜傥的男人很不满意,虽然他帮了自己,不过怎么看上去好像和那个女飞贼才是一拨儿的。

他有些生气地揉揉胖乎乎的肚子,嘴上仍然客气道:“是我要谢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天色已晚,公子快回去吧,我还要带这个飞贼回去复命呢。”

林昭行直截了当道:“那可不行。”

杜明瞪大了眼睛。

“这是我察秋司的特派人员,正在执行任务。”林昭行道,“是墩公子误会了。”

清宝本来以为杜明要勃然大怒,谁承想到,杜明突然热泪盈眶。

他紧张地看着男人,手都在打哆嗦,“察……察秋司?”

“那您……您是,林大人?”杜明激动得胖脸都红了,“齐王爷的第四子,‘遇百案破百案,遇百犯抓百犯’的林昭行林大人?!”

林昭行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只好先点了点头。

“您是我的偶像!!”杜明的脸红成了煮熟的虾子,“属属属下是从七品捕快杜杜杜杜明!”

林昭行笑着冲他点点头,“小杜。”

杜明热泪盈眶,他回头看着坐在地上的清宝,道:“陆姑娘,所以你一直是察秋司的密探对吗?”

清宝:“……”

其实我之前真是个飞贼来着。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害我误会你这么久!”杜明激动道,“哦对……是我太蠢了……你们的秘密行动,怎么能告诉旁人呢……真……真是太抱歉了!我请你们吃饭吧!”

林昭行千哄万哄终于打发走了找不着北的杜明。

他蹲下来,看着清宝。

清宝眼睛幽幽地看着他,她心里想问一件事,嘴上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你为什么叫那个胖墩儿来抓我?!”

林昭行歪歪嘴角,“姑娘,讲点道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干吗?他要不抓你你立刻开溜了好吧,我可没那么大闲工夫满城找你。”

清宝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心里真正想说的话问了出来:“那你为什么又要救我?”

林昭行看着她,半晌,这个英俊无双的男人哧的一声笑出来,“因为你是我的。”

清宝想了想,感觉不太对劲,于是纠正道:“我是你买的。”

“你是我的。”林昭行不容置疑地把她拉起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