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附属第一医院,VIP病房内。
窗外鸟鸣清脆,微风轻轻带起轻薄的白纱窗帘,白玉兰摇曳在阳光下,花瓣的脉络清晰可见。病房内机器运作的声音滴滴作响,阳光透过泛着蓝的玻璃映照在病床上。
安静的可怕。
“03号床今天还是没有苏醒迹象吗?”医生轻声问刚刚查房的护士。
“没有。”护士翻着手中的纸张,随即又说道“秦主任,03号床病人生命体征平稳,但是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
被称为秦主任的男人微微叹了口气,摘下眼镜后用手指捏了捏眉心“行了,你去忙吧”
小护士听到这句话便立马转身,轻手轻脚的打开办公室的大门,结果一回头便看到一堵肉墙。
洛神川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套装,一头黑发被发胶打理的一丝不苟,白色衬衣的袖口缀着蓝宝石袖扣,领口别着一个同系列的胸针一看就价值不菲,领带打的非常得体严谨,拿着手机贴着耳朵还在对对面说着什么,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剑眉微蹙,薄唇时不时抿起。
“嗯先挂了,什么事情明天早上再安排。”他正说着,眼睛却看向秦主任。
小护士趁着他打电话的空隙猫着身子从他背后逃走了。
秦主任重新戴上眼镜脸上的愁容却不减,“洛少,这位小姐的情况非常糟糕,如果今天之内还没有醒来,我们就需要开始准备开颅手术了。”
洛神川自然的坐到秦主任办公桌前,双腿叉开,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这本是一个非常放松的坐姿,但因为洛神川全身肌肉都十分紧绷而流露出一种浓浓的压迫感。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思考了一会,沉吟道。
秦主任的额角冒出一丝湿意,“没有了洛少,电击和药物治疗我们都已经试过了。眼下,如果这位小姐今天没有醒来,使用开颅手术进行干预是最靠谱的办法。但是开颅手术都是有风险的,最大的成功率也只有百分之四十。不进行干预,大概率这位小姐往后也很难醒过来了,只能一直是植物人。”说完这些,他的额角已经被汗浸湿了。
洛神川的眼神越来越犀利,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整个办公室都很安静,气氛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秦主任恨不得自己像刚刚的小护士一样钻出去,这位爷的压迫感实在是不太符合他的年龄。
“醒了呢?”过了许久才冒出这三个字。
“啊……啊?”秦主任反应了一下才答道“那当然最好了,那这位小姐就算是脱离了危险期了,虽然有一定概率会有后遗症但是只要注意,对未来的生活基本没有什么影响。”
秦主任擦了擦额角的汗,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我去看看她。”说完这句话洛神川便抬脚要走人。
刚转身,就听见了噔噔噔的脚步声,刚刚那个逃跑的小护士“砰”的一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二人一愣,秦主任拧起眉“干什么毛毛躁……”
小护士吞了一口口水气喘吁吁的直接打断,“03…03号床病人…她醒了!”
洛神川闻言直接抬脚越过小护士往病房走去,脚步没了以往的沉稳,秦主任也顾不上训斥她,带着听诊器也跟上了洛神川。
…
“小夏…小夏……郁…芍夏……”
谁…是谁在叫我…
在一片漆黑里,女孩拼命的向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小夏…是…我…是我啊。”
声音再次响起,但是却好像离她越来越远。
女孩筋疲力尽,但是却还是在奔跑,双腿早早失去了力量机械的摆动着,喉咙因为剧烈的呼吸而灼痛。
马上…马上就能见到他了…再坚持一下…就一下……
她这样安慰自己。
暗处的石头却在此时悄悄使坏,她猛地栽了一个跟头,重重的摔倒在地。
好痛。
女孩再次爬起,但是却因为腿的脱力,再次摔倒在地上。
她捂住双眼,终于留下了无助的泪水,长期处于黑暗的恐惧让她无法再次前进。
“小夏,你怎么在这里?”
一道温柔的男声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是那个一直叫我的男人!
女孩缓缓的抬起头,眼前的黑暗渐渐消失,她眨了眨眼希望能看的更清晰一点,但是却一直看不清男人的脸,只能看得清大概的轮廓。
那是一个身型颀长的男人,有一头棕色的直发,皮肤很白却穿着一身的黑色,身上的黑色毛衣衬得他很温柔,手上拿着看起来就十分蓬松柔软的毛毯,但是无论怎么眯眼想看清他的五官都无法看清一丝一毫。
“怎么盯着我发愣啊?”男人带着调笑的语气传来,说着还将手中的毛毯披在她身上,轻轻的搂住了他,他身上好闻的茉莉花香包裹着了女孩,“就这么想我啊,这才分开几个小时啊我们小夏就想我啦?”
女孩想问他是谁,却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不一会,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又道“好好好听你的,我们把窗帘拉开。”
阳光随着男人的动作铺开,这才展现出窗外的景色。
海水与天空相接,大海广袤而深邃,白色的浪花拍打在礁石上,发出舒缓的声音,太阳轻轻倚在海的尽头,落日的余晖躲藏在海浪之间,仿佛能闻到海盐的气息,混合着宁静和浪漫…
“小夏,我曾经说过,等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们就在海边买一个房子,然后就这样过一辈子。离开所谓的阶级,所谓的权利和财富,离开所有人,只你和我。我这一生,有你一个人就够了…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哪怕替你去死…我也甘之如饴……”
最后一句他说的很轻,又像是对着女孩说的,又似是呢喃。
恍惚间,女孩被带着来到了海边的一块礁石上,他们并肩坐着,影子被阳光拉的好远好远……
“给你唱首歌吧你这个小困猫,还记得这首歌吗?”男人好听的声音从耳朵边响起,女孩靠着他的肩能感受到他微微震动的胸腔。
“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让你今夜都好眠。”男人温柔的声音和海浪舒缓的声音十分和谐,他的手轻拍着女孩的肩膀,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我的小鬼小鬼,逗逗你的眉眼,让你喜欢这世界……”
男人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怀抱也格外的让人温暖安心,不多时女孩的眼皮就渐渐沉重昏昏欲睡。
待她刚合上眼睛,后背却好像突然被人重重的推了一把。
瞬间,失重感袭来,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还在男人的怀里,只不过这次男人的怀抱更加用力,低声对她说了句“别怕”。
冰冷的海水弥漫过口鼻,只一瞬身体就被一股力量举起——是那个男人。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手臂上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后背抵住了礁石。他的腹部好像被刀刺中,将周围的海水染出一片暗红。
他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却还是勉强扯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海水冰冷刺骨,他的声音有些不稳,没了唱歌时的缱绻,“小夏…我…我快不行了…等一下救援船过来……你就拼命的…游过去…”他说话时不住的喘息,呼出的空气却不似正常人的体温。
他发烧了,却忍受着伤口被盐水冲刷的疼痛,还用力的将她举起希望她保存体力。
女孩拼命的摇头,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他用他被海水泡的发涨的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在她额头落下一个炙热的吻,“不用管我…小夏啊…你只要朝着救援船游过去就好…我和你小川哥打好招呼了…咳咳…咳…他会接应你回去…”他的声音越发微弱,只能贴着她的耳朵。
灼热的气息打在耳畔,让女孩的心越发的不安,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死死的咬住嘴唇,无声的落泪,
“别…别哭了…哥哥会来找你的…好不好?这次…就麻烦我们小夏等等我…如果想我了…就去买一束茉莉花吧…哥哥闻到茉莉花的香味,就知道我们小夏呀……想我了,就会更努力的赶路…小夏呀…不要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或许是力竭了又或许是因为发烧,他喃喃着,安抚着怀中的女孩。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抬起头来看向远方。
“傅……郁芍夏……”
远远的呼喊声传来,声音渐近,但却只听见了后面这个名字,探照灯的光亮映射在不远处的海面。
“快游!!!”男人狠狠的推了一把女孩,自己却留在了原地。
她借着力向前远远的飘出去几米,求生欲作祟,她的四肢凭借着游泳的肌肉记忆又远远的游出去好几米。
为什么不一起走?为什么又要留下我一个人?
她沉顿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猛然转身想向回游去。两束探照灯猛然的打向她,分别从不同的方向传来。
“…在那!快点…他们马上就要追上来了,不想被发现就给我快点!”
“是!”
不多时,左边的船只便离她只有几米的距离了,船上的人看到她后都十分惊喜,“川哥,人在这!”眼看就要拉到她的衣服,右边的船只却也渐渐逼近。
“抓住我!”被称为川哥的人从船只上伸出了手,但女孩并没有要配合的意思。
船上的人叽叽喳喳起来,但她什么都听不见。
眼看另一只船就要驶来,船上的男人只好抓住了她的手臂,使力将她拉到船上。
“去吧,等我。”这是她最后听到的,紧接着男人安心了般,沉沉的闭上双眼,脱力的滑下了礁石……
“不!!!”她焦急的大喊出声。
病床上的人猛然睁开双眼。
她带着氧气面罩,墨色的长发微微遮住她泛红的眼角,衬的她的肤色更加透明苍白,双眼无神的微睁,空洞洞的看着天花板,白色的纱布裹着她的头和手臂上的大半肌肤,渗透出微微的红。
她的眼神空洞,但是被血氧检测仪夹住的那根手指不住的颤抖。
“小夏!”病房门口兀的被打开。
下一刻,她的手就被一双温热干燥的大手给包裹住了。
他安抚般的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像是在感受她的存在不肯放开。
郁芍夏无神的眼睛因为他的举动,缓缓看向他,却依旧没有什么神彩,阳光洒在她的眼里却激不起她眼底的任何光彩。
像是怕吓到她,洛神川咽了咽口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才颤抖的说道,“你醒了,我等了你很久。”
说完,他的唇和手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眼眶甚至都微微泛红起来。
郁芍夏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还带着氧气面罩。
洛神川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紧接着门口又是一阵响动。
秦主任拿着袖口微微擦了擦大脑门上的薄汗,然后咳咳的清了清嗓子。
“洛少,郁小姐现在这个情况我们需要进一步检查,才能判定郁小姐是否能转出加护病房。”
结果洛少根本没看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紧接着,门口就又来了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洛神川刚要起身,就见郁芍夏一歪头又沉沉的睡了过去,顿时心里没了底,眼神肉眼可见底慌张了起来。
看向那群医生后,大家都表示了没事才算是安定了下来。
郁芍夏的醒来,给各位医生带来的惊喜和冲击都不小。
她整整沉睡了一个多月,溺水给她带来的多器官衰竭让她身体的各项指标也会起起伏伏,不知道哪天就突然直线向下,跌倒正常值之下,刚开始时院长都连连摇头。因为怕她突然之间的不告而别,洛神川专门从国外空运了最先进的仪器,还请了全国最专业的团队日夜看护,生怕出现任何一丝差错。他平日的工作十分忙碌,但也会为了来看她,专门空出时间来,和她说说话。奈何郁芍夏送来的时候,生命体征极低,无求生欲,几个大大小小的手术都算不上成功,这一个多月全是在用那些昂贵的进口药和进口仪器在吊着命。
在她送进来的第一天,那群医生就她的治疗方案开了一个大会,大家都纷纷摆手表示困难,都断言她醒来的可能性很小,甚至连活下来都很难。她的头部经历了两次撞击,在水中待了太久,大脑的损伤是在所难免的,伤口感染和严重的溺水情况导致她多器官衰竭,生命体征十分不稳定。最糟糕的是,不知道她在清醒的时候经历了什么,求生欲也极低,短短三四天不知道上了几次手术台。如果不是洛神川极力坚持,众医生都是不建议继续抢治的。不是医生不负责任,而是每一场手术的难度都不小,对于药物的需求量和质量要求都极高,也就他们洛少有钱,心甘情愿为了吊着她的命而花钱。
又经过三天的观察,郁芍夏才算是从加护病房转了出去,但她清醒的时间还是不多。
至少对于洛神川来说是这样…
他每次过来,都只能看到郁芍夏合着眼睛平躺在病床上,皮肤苍白的快和病床的颜色混为一谈,毫无生气。吓得他每次都要探一探她的鼻息,确认她还活着。但医生只是说她需要大量的休息来恢复身体,大病初愈的病人通常都需要很长时间的睡眠,才能够恢复元气。
洛神川表示理解。
结果第二天他再来,病床上还有人躺过的痕迹,甚至输液的针还在汩汩的滴着药水,但是人不见了。
他在病房寻找一瞬,像是心灵感应般,鬼使神差的看向窗外。隔着窗子看得不大真切,她定定的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眼睛看向的地方正好是这间病房。她料定了洛神川已经看见了她,抱在胸前的一只手缓缓抬起,点了点自己包着纱布的头,又扬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笑。
她在挑衅?
洛神川看着她的动作有一瞬的失神,反应过来后立刻跑出病房。
再次看到清醒状态的郁芍夏,他很忐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千言万语只能堵在喉咙里,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郁芍夏好笑的看着面前穿着体面,但却像是在罚站的男人。
“你的手…”
“你是谁?”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洛神川听到她的话整个人都懵了。
不是?大白天的他以为他做梦呢…
“你不认识我?”洛神川的眼里带着不可置信,还隐隐的透出一丝委屈。
拜托,她可是自己花了大力气从海里捞上来的,花了这么多钱就为了她能活下去。
郁芍夏不置可否,挑了挑眉连带着嘴角也弯了弯,直接无视了手上的血迹,抬手将身上的花瓣捻起放在手上把玩。
明明是他天天来窥视自己,表情倒像是自己欺负他了,还挺可爱的。
“我应该认识你吗?天天来我床前偷窥我的小鬼。”她眯了眯眼,思考了一瞬,确认自己记忆力确实是没有这个人的影子。
洛神川的表情瞬间就冷了下去,直接打电话质问了可怜的秦主任。
废话!!!我可是砸钱了的,谁会莫名其妙给陌生人花钱喂!
“秦祥生你现在立刻马上就来医院楼下的公园。自诩脑科专家,国内第一?昨天和我保证了人醒来脑子一定没事?”他语气不善,透露着马上要发火的前兆。
电话那头的秦主任默默的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洛家这位,还真是这辈子都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郁芍夏反应了半天才回过味来,这小子当着她的面就骂她脑子有病。
洛神川挂了电话后,就坐在了郁芍夏的旁边。
他轻轻的拉过她的手,查看她崩裂开的伤口。他的动作很轻柔,而郁芍夏也没有反抗,就任由他动作。
气氛安静了一会儿,洛神川开了口“不记得就算了,重新认识一下吧。”
他抬起好看的瑞凤眼,瞳孔的颜色很深,像是浓重的墨色,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郁芍夏,深刻的要将她印入他的灵魂。
瞳孔倒映着她的身影,眼里却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叫洛神川,曾经是你的朋友。”
“欢迎回来,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