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胜境,风腾云散,仙乐萦绕。
琼浆玉酒觥筹交错,玉簪珠履歌舞升平。
段焱意乱朦胧,拍打案几和鸣,再欲饮尽樽中佳酿。
舞剑仙娥身披霓裳羽衣,裙袂转绽芳华,飞袖婉若游龙。
一剑刺穿段焱胸口,挽手反扯,鲜血飙溅奔流如柱。
段焱踹翻案几,踉跄起身。
他按住剑伤,却止不住半毫,似是天裂。
片刻间浇洒成渠,灌溉如洪。
血河染红云顶宫阙九天阊阖,吞没十方天地大千世界,溺死芸芸众生森罗万象。
直至段焱也溺亡在自身显现的无边血海。
……
无名寺。
天王殿。
段焱蓦然惊醒。
陶土盏内的乌黑蛟油百年不凝,魔蛛丝网交缠的灯芯燃烧不息。
长明灯微弱紫蓝火光堪堪映照终年不见天日的密室。
三十六尊佛陀天王石像爬满剑痕,掌中所托宝塔利剑皆已断裂,威严凛然金刚怒目的佛头均被斩下。
段焱盘坐于蒲草禅座上,三十六颗佛头以九宫图阵置于他四周。
记忆如泉涌直贯天灵,意识流入四肢百骸渐渐唤醒枯坐不知多久快要朽坏的身躯。
姓甚名谁,身份过往,洞若观火。
可段焱始终也想不起这是何处,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恍惚记得失去意识前在研习一门左道小技。
但这法门是何名字,有何功效,已经遗忘,是心血来潮自创而来。
自己做了一个无比漫长,久得像是跨越了亘古岁月的悠远大梦。
如今身置完全陌生的地方,让段焱极为警戒。
“罪过。”
目光扫过这佛头九宫阵,段焱揣测有人诬害,欲令自己与佛宗为敌。
从蒲团上起身,这蒲草编织的禅座碎裂破散,早已腐坏。
段焱在白灰道袍上撕下一块布,将乱发束起,拍掉肩上蛛网。要是故人看到如今自己这幅模样,定会笑话自己,脱身之后,得整理一番。
还好,飞瀑、天阙,自己的两大厉兵没有丢失,就齐平摆在一侧。
飞瀑,竹状剑柄剔透如翡翠,银白刃身柔软如绢,虽是兵刃,却因柔软特性不适挥斩。
挑、撩、抽、绞、缠、刺、割。以极致的速度伤人,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此剑由玄冰真铁所铸,挥动间阴寒剑气孜孜不绝,天霜寒雾如瀑布横贯,因此得名飞瀑。
这柄软剑是段焱师父赠予他的授业礼,已经教无可教,青出于蓝,可延承霄来山道统。
飞瀑出鞘,寒芒乍现,密室内温候降下些许,冰冷剑身蒸腾散发寒气,段焱弹指一敲,柔软剑身左右晃动,震颤出金铁嗡鸣之音,锋利如昔。
收入剑鞘,悬于腰侧。
而天阙,是宙外大星陨落的碎铁所铸,正如其名,天所失去的一角。
足有九尺长,千钧重,通体漆黑,势大力沉,可劈山断河,凡夫无法撼动。
段焱施展御物术,真元外放。
天阙横于地面,没有拨动丝毫,哪怕是轻微抖动也无显现。
以段焱道行此类失误绝无可能,他又试了一次,却依然无事发生,只指向一个结果。
自己竟……修为尽失。
这怎可了得?
段焱神识扩散开来,但范围一丈不到,已是极限,不复往昔百分之一。
但也足够,眼观鼻,鼻观心,内视肉身密藏,凝练天地灵气炼化真元的丹田灵府。
体内开辟出的灵府里,哪怕半丝真元也无有。
只飘荡一缕微末血红雾霭,时聚时散,温养段焱肉身,如此才没被飞瀑给冻伤。
一身本领尽失,真元全废,各种神通也无法施展。
段焱霎时心乱如麻,死马当活马医,用调律真元的方式,调律这灵府内的雾霭外放,去操控天阙。
他稳妥起见,只是放出微不足道的一丝,右臂却血光大涨。
将整座供奉佛陀尊者的天王殿映得鲜红,地上那些镇罡收邪的明王天尊佛头面目暴戾恣睢。
这一尺宽,九尺长,通体漆黑的巨剑,轻若无物,如柳絮飞沫般被段焱隔空而御,腾飞于半空中,且没有半点晃动,稳如泰山。
“好霸道的力量!”
段焱震撼不已,天阙重三万斤,有千钧之力,哪怕是全盛的自己,也无法完全驾驭天阙,腾浮空中也会轻微晃动。
而在这雾霭牵引下,天阙像是定在了那里,完全静止。
天阙飞剑,是段焱杀手锏之一。
鲜有人知晓飞瀑是段焱贴身武器,天阙才是飞剑,往往能出其不意,一掠毙命。
段焱收回力量。
天阙砸在地面,响声如同闷雷,尘土飞扬滚荡,石板龟裂破碎。
段焱不敢妄动,如若再用这雾霭去催动其余神通,或许会走火入魔,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力量。
方才御动天阙,只用了微不足道的毫厘之力,这雾霭看似只有微末,却磅礴如海。
段焱现在肉身相比以往极度脆弱,比凡夫稍强微许,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还没有被这血红雾霭给吞噬湮灭。
难不成是自己练了什么邪功,现已大成?
这佛头九宫阵是何人布下,这是何处地界,身上发生了什么,段焱一概不知。
他无比确定自己丢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
事态非常严峻,当下唯有返回宗门,去找师父和师妹。
段焱不敢施展道术,天阙宝剑也不能就这样遗弃,尽管不得悉长久使用这血色薄雾有无影响,但当下只好如此。
将天阙斜挂吸附于背后,段焱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佛像。
“多有得罪。”
段焱拱手一揖后,来到天王殿门前,双手摁上锈迹斑驳爬满红霉的铁门。
门后却压着什么东西,段焱铆足全身气力,也无法推开,
他即便不想动用这左道法门,但也不能被困在这里,修为尽失的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段焱放下双手,动用雾霭邪力。
“开!”
砰……
两扇门被那无比霸道的力量轰飞出十丈之远,哐当倒地震耳欲聋,冲起漫天黄纸,那压在门后的东西,竟然是如山堆积的咒文符篆,目光所不能极尽。
不仅是门前和寺庙中台,段焱离开天王殿,走出满是枯树破败不堪的无名寺,来到山门处。
黄纸朱笔符一眼望不到尽头,如同汪洋大海,广阔无边,深不见底,符咒吞没了这方天地。
随着大风卷起,无数符篆雨雪般漫天飘零。
段焱随手抽过一张。
道人用法力书写的云篆真文,是驱邪请神符,但年深日久力量早已枯竭,咒迹暗淡。
荷令收镇凶神恶煞,荡魔星君到此镇罡。
段焱又扯过几张符篆,全是驱邪符,请天君下界镇压邪魔,急急如律令。
疾风骤起,符咒奔流如洪。
段焱踏在符海里,他渺小得只有米粒之微,扫视着这片广袤天地。
苍穹上无边黑云遮天蔽日,银色雷霆滚荡映照天地,电光时而变幻,青红霞光匹练游走,阴曹地府也不过如此。
这等异象,绝非修士之辈能够做到。
必须先回霄来峰,找到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