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淅淅沥沥下了一宿,今儿虽然天色放晴,可还是雾蒙蒙的,寒意慢慢渗透衣裳,进了肌肤。
深秋已然有了几分冬的寒意。
平明,一架稍有破旧的马车踏着雾霭进了京城。
外头赶车的马夫打量着街景,左看看右看看,操着一口浓郁的苏州话向着车内喊道:“少爷,我瞧着京城呀,比咱们姑苏也没好多少,怎么那些官老爷们都削尖了脑袋想往这里钻呢。”
马车中坐着一俊秀少年也正打开帷幔探出脑袋瞧着街上盛景,听着车夫的话,只是笑着反问:“星拱北,月流西,百官朝天,此乃命定天理。京城是天子居所,区区苏州又怎么比得上呢?”
他总不能向自己身边这总共也没认识几个字的车夫兼书童解释历代官员的最终目标都是政治中心的权力中枢吧,更遑论从后世的角度分析当前大雍政治中心与经济重心分离的原因了。
“是哩是哩,京中官老爷可是有机会目睹圣容的。不像咱们,见过最大的官儿也就林老爷了。”马夫神情稍有落寞,旋即又振奋起来,“不对不对,少爷得了林老爷的书信,若得贵人赏识,也是要当大官的,说不定以后比林老爷的官都大呢。”
听到马夫的话,马车中的少年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那封举荐信,随后苦笑着摇头。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穿成红楼世界苏州林氏的子弟林景云,而他也意外过继给了林如海,成了那未曾谋面的林黛玉的“哥哥”。若不是和林如海有了商定,需要借助苏州林家的名头,他才不会上赶子给人当儿子呢。
身为公职人员,在那小小办公室蹉跎了好几年,早就厌烦透顶。但给他来个这么刺激的穿越,他觉得也完全没有那个必要。
“元柳,咱们先找个住处,稍作休息吧。等到辰时,先去拜访贾府,然后再忙正事。”想着出发前林如海的嘱咐,林景云叹了口气。
元柳抬头看了看天,点头应到:“听说自打林夫人故去,林姑娘就被老爷送到了京城贾府调养身子。现在您也是林老爷的嗣子,去探望一下也是应当的。”
“今儿你小子的话也忒密了些,让你做什么便去做,哪里来的那么多话。”
元柳嘿嘿一笑,也不敢再接话,赶着马车向前驶去。
……
荣国府荣庆堂东暖阁中,一名披着貂皮大氅的少年缓缓走来,敲响了房门。
“紫鹃,你且去开门,看看是谁来了。”本靠在榻上看书的黛玉神情一顿,旋即又恢复正常。
闲来无事,本正在房中做着女工的紫鹃闻言应了一声,顺手将手中物什放到身旁的矮凳上,起身跑去开门。
寒气随着屋外的身影一同肆无忌惮地闯了进来,黛玉下意识地紧了紧脖子,向着来人望去。
“林妹妹,听说苏州那边来人了,你怎么不去瞧瞧,怎么还能耐下性子在房中看书。”宝玉话说一半,打了个喷嚏,又继续道,“说不得来的那人还与你相识,再不济,还有姑父带给你的书信呢。”
说完,还不忘取出手帕擦了擦:“你屋中地龙这样暖和,刚刚进来有点儿不舒坦,让你们见笑了。”
黛玉早两日便得了消息,她也知道从苏州过来的人是谁,只是对他心生厌恶,故而权当不知。
略含嗔怪地瞧了一眼宝玉,幽幽道:“那苏州来人我又阻拦不了,来了便来了,与我何干。若是每每苏州来人我都去瞧瞧,那不是日日不得安宁了。”
说着,也不给宝玉解释的机会,翻了个身,只给他留了个后背。
虽不解为什么故乡来人黛玉为什么会不开心,但宝玉对此也是见怪不怪,解了大氅递给紫鹃,自己个儿靠着榻坐下。
宝玉此番完全是受了无妄之灾,黛玉本就因为林景云到来一事心烦不已,正一个人生闷气。他此时兴冲冲地跑来,自然是让黛玉更加烦闷,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一直默不作声侍立旁边另一名小丫鬟雪雁忍不住开了口:“二爷,苏州那边来人也是要先拜访政老爷的,小姐着急也急不来。
况且今儿这么凉,您觉得热,可小姐床榻上还放着汤婆子呢。小姐身子本就不好,万一乱跑染了风寒,自己遭罪不说,不知外面那些瘟婆子又怎么嚼舌根呢。到时候再传到小姐耳中,只怕在屋中怄也怄死了。
这林家来人,我看二爷还是不要太过操心的好。”
语气颇为不忿。
宝玉不傻,自然听得出来,雪雁这话里话外无非就是不想让他撺掇黛玉出去。话这么说原是没错,只是他刚刚才在黛玉这里吃了个闭门羹,心中本就怏怏。他一个做主子的,又被一个小丫鬟这么说,更是恼怒不已。只是碍于黛玉就在旁边,这才没有出言训斥,只是沉着脸坐在床榻旁。
紫鹃见气氛有些尴尬,自己虽是黛玉的丫鬟,但终究还是贾府的奴仆,不得不顾及宝玉的想法。
“你这丫头还小,自然是不知思家的苦楚,林姑娘这两年一直在贾府长住,只有偶尔能得一封林老爷的书信,必然对家乡思念得紧的。
眼下苏州来人,虽不知缘由,但说不准能给咱姑娘带封家书的。也勿怪宝玉这么急切,还不是心中惦念着咱们姑娘。”
听着紫鹃回护自己的话,宝玉心中稍稍宽慰,面上也是和缓许多。
紫鹃也是心中长舒一口气,宝玉到底是孩子心性,三两句话便哄得七七八八了。
雪雁是黛玉从苏州带来的丫鬟,没有紫鹃这么多的心思,自然一心向着黛玉。可毕竟是住在他们贾府,不便多说什么,只能撅了撅嘴,背过身去不再言语。
黛玉本是一个不重规矩的性子,虽说本来心中也觉得雪雁实在不该这么说话,可一来,雪雁毕竟还小,不知自己说话是否伤人;二来,她也知道这小丫头完全是为了自己考虑,为此不惜得罪宝玉。
这更让她没了怪罪的理由。
反倒雪雁与宝玉这么一闹别扭,让黛玉心中的烦闷也消散了不少,缓缓将手中的书卷放到枕边,这才缓缓开口问道:“那苏州来人也进不了内院,我也见不到呀,你这么兴冲冲地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妹妹不知了吧,本是外男不进内宅,可是听琏二哥哥说,这人带了姑父写与老太太的书信,老太太看了才将人叫进内院的,如今正在荣庆堂回话呢。”
宝玉看出黛玉心中的意动,又将身子往前挪了挪,继续劝道:“不如你现在妆扮梳洗一番,我们早早去老太太屋里瞅一瞅,此人必然非同寻常,若是一般人又怎么能进贾家内院呢。”
其实黛玉心中清楚,必然是自己父亲写与贾母的信中提及了收这林景云为嗣子一事,这才引得了贾母的注意。
雪雁也一直在瞧着黛玉的神情,自家小姐想去,她也没法儿阻拦,只能轻叹一声,默默准备一会儿要用到的大氅与手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