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冬日四章
林寒
林间是鸟的天堂,鸟儿是树的花朵。可这鸟儿包括白鹭、大雁或者雄鹰吗?它们的天堂在哪儿呢?它们是谁的花朵呢?
我不是一只鸟,关于鸟界诸多的事情我并不知道。来说林间的事,只是以一个偶然来到林间行走的人的身份。
来到林间,你才能更深切体会:霜降这样的节气,仅仅是针对北方吧?在南方,草木依旧葳蕤,依旧以绿展示它们茂盛的生命力。几片零星的落叶,想必它们是有做一只蝴蝶的梦想吧?
友人在微信朋友圈里晒北方林间火一样的落叶,还有人为翩翩起舞的落叶赋诗。他们将落叶拍得那么美,将落叶写得那么美,真不知道落叶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那些光秃的树木是怎么想的。
走在南方的林间,寒意已越来越重了。我身着一件外套,可明显有“可怜身上衣正单”的感觉,一阵阵寒意从袖口、领口,以及扣子的缝隙里钻了进来。这寒意,像拍CT时的X线。肌肉、血管、骨骼,以及所有的内脏,都在寒意的照射下,过了一遍。我不知道我的骨骼是否经受住了这样的检查与考验。我的颤抖是来自神经还是骨骼?骨骼怎能颤抖呢?不过,假如牙齿也算骨骼的话,那它一定是骨骼的败类吧,在我的嘴里,它一直打哆嗦,它瑟瑟作响。
树并不正眼看我,它们依旧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风来的时候,叶子跟着起舞,摆动,想做蝴蝶梦的那些便开始一场蓄谋已久的飞翔了。而我像是一名闯入者。但林间似乎并不太在意。
这林寒,是降霜的前奏吗?或者它干脆就是南方的秋霜?
桂落
过了霜降,早晚便有明显的寒意。前阵子开疯了一般的桂花,这几日已相继凋落。王维说“人闲桂花落”,可其实,人不闲的时候,桂花也一样地落。这些日子,我几乎忙得连饭点都不正常了,哪里还能听得到桂花落呢!
好不容易,在某个午后得点空,来到园区漫步,途经一条小道时,发现有几株桂树。不知为何,望着眼前的桂树,竟像是遇见一位故人。我放慢脚步,在树前停下。树底下,落满细碎的桂花。仔细瞧去,落在地上的桂花已失去往日的风韵。“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就像一名妙龄女郎,转眼间变成一位饱经沧桑的中年妇女。
桂花落在草丛上,与草丛一起,像是给树底下铺上一层带花的绿毯。我知道,再过几日,等秋霜一打,待秋雨一淋,它们便将要化作泥土。
零落成泥碾作尘,香怎能如故呢?桂花再香,再有怎样的传说,也终究逃脱不了成泥的宿命啊。我尝试靠近桂树,仰头、俯身,以最可能接近桂树的方式,想再去回味一番桂花的怒放与它馥郁的香味,可香味终究不能像一段视频那样,可以任你自由回放。科技高速发展,可大自然赐予我们的这些,终究无法将它们挽留。
要看它的怒放,要闻它的浓郁,必须要等到来年了。来年?来年在何处闻桂花香呢?来年与何人一起在桂花树下徜徉呢?
橘甜
桂花的零落,是它怒放岁月的终止,是它必经的生命历程,是否也是桂花因其他生物的即将登场而退隐,腾出一片空间呢?是的,再过些时候,就可以吃涌泉蜜橘了。可以这么说吧,在水果里,能让我有想吃的欲望的,大概只有两种,一是杨梅,二便是这涌泉蜜橘了。而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杨梅都还不能算,我仅仅只是拿它来酿制我的“胭脂红”。
这几日,与卖蜜橘的店主联系,问蜜橘什么时候上市。这位店主,是去年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她家的蜜橘,地道、正宗,于是一直留着她微信了。微信里她说,要等到天再冷些时,蜜橘的糖分才会更足。降霜的过程,从物理学上讲,是水蒸气遇冷凝结而成。
橘子的品种很多,许多橘子性子急,耐不了这霜的考验,唯有这涌泉蜜橘,在霜的形成过程中,慢慢积聚着水分与糖分,一点点地酝酿,成熟,将这深秋、这人间,孕育成蜜一样的时光。
哎,为了尝到那蜜一样甜的橘子,体瘦、少脂肪的我,竟然盼着这天快些冷起来呢。
遍地金黄
办公楼前有几株高大的水杉,笔直高挺,亭亭玉立,葳蕤茂盛。每次路过,我都要朝它们投去仰望的目光。天气渐渐变凉,那层叠如松针模样的叶子,也一天天变黄。立冬当晚,一场小雨随风潜入,第二天一早起来,我发现湿润的柏油马路上,铺满了一层厚厚的金黄色“松针”。
立冬有三候:一候水始冰,二候地始冻,三候雉入大水为蜃。这大概说的是北方吧?不知立冬时北方是否有地方正在下着雪?莫非这满地的金黄,是此刻南方与北方的呼应,是南方的另一场雪?
想起立冬雨夜,窗外传来沙沙沙的声音。推开窗户,循着昏黄的路灯灯光望去,淅淅沥沥的细雨在空中翻飞,落在远处的楼顶,落在近处的树枝上,落入楼下的草坪中。南方的冬雨像江浙一带的方言,温婉、缠绵,有难得的好脾气。可纵使这样,对于银杏、水杉这类树木来说,足以让它们感到季节的更迭与光阴的流逝。
银杏、水杉大概属于树木里耿直而细腻的那类。它们对风、雨、气温以及季节与光阴的感知,或者说感触,远比其他树木更敏感细腻。这是大自然进化过程中的恩赐,也是它们在漫长时光中自身修炼的结果。哪像我们这些整日坐在办公室里的人,常常忙得晕头转向,不分昼夜,不问秋冬。
万物皆是自然,一株草木也是世界。水杉、银杏被称为“植物里的活化石”,它们之所以能在千年甚至万年漫长时光的洗礼与淬炼中顽强地活下来,并在今天仍展现出顽强的生命力,是因其遵循了天道。
不过,我想的却是,在这样一个初冬的黑夜,一片片水杉叶,从枝头脱柄,零落、飞旋、飘舞,然后坠入坚硬的柏油路面。这一路的恐惧,那笔挺的树干是否知晓呢?那些窗户里正享受温暖如春的人是否能体会到呢?你是否只会为那满地的金黄而惊喜兴奋呢?
叶子落在地面上,被雨水裹着,它们几乎以同一种角度,仍朝向那些水杉——那里是它们的摇篮,是它们的成长地,也是它们的青春伊甸园……
立冬夜,我在梦中大哭一场。莫非,我的号啕是为这满地的落叶?或者我也是这满地金黄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