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那些,你一定想到了三年前因球状闪电研究发现的宏粒子,那可是你最辉煌的时代。”霍晓对孙儒说,他们此时正在孙儒家宽敞空旷的客厅中,两人靠在那张台球桌旁边。
“是啊,我一直在建立宏粒子的理论,现在受到了启发,宏粒子很可能就是普通粒子在低维度的展开。这种展开是由某种我们不知道的自然力完成的,展开可能发生在宇宙大爆炸后不久,也可能现在仍然时时刻刻都在进行。也许,这个宇宙所有的粒子在漫长的时间里最后都会展开到低维,我们宇宙的最终结局是变成低维度粒子构成的宏宇宙,这也可以看作一个熵的增长过程吧……当时以为,宏粒子的发现能给物理学带来突破,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孙儒说,起身到书房去翻找什么。
“为什么呢?既然我们可以捕获宏粒子,难道不能绕开高能加速器,直接从宏粒子中研究物质的深层结构吗?”
“当初是这么想的,”孙儒从书房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银边相框,“现在看来很可笑。”他弯腰从脏乱的地板上拾起一个烟头,“还是看这个过滤嘴吧,我们说过它的二维面积展开来有客厅这么大,但要是真的展开了,你能从那个平面上研究出过滤嘴曾经的三维结构吗?显然不可能,那些三维结构的信息在展开时已经消失了,像打碎了的杯子不可能还原,粒子在自然状态下的低维展开是不可逆的过程。未来科学家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们对粒子低维展开的同时保留了高维结构的信息,使整个过程成为可逆。而我们要想研究物质深层结构,还只能从十一维微观维度开始,也就是说,离不开加速器。打个比方:加速器是我们的算盘和计算尺,只有通过它们,我们才可能发明出电子计算机来。”
孙儒让霍晓看那个相框中的照片。照片上,一名年轻美丽的少校女军官站在一群孩子们中间,她目光清澈,动人地微笑着。她和孩子们站在一片修剪得很好的绿草坪上,上面有几只白色的小动物在他们的后面,有一幢很高大的厂房一样的建筑,墙上画着色彩鲜艳的卡通动物,还有气球、鲜花什么的。
“之前认识的?你的生活够丰富的。”霍晓看看照片说。
“她叫邱文,对球状闪电研究和宏粒子的发现做出过关键性的贡献,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这个发现。”
“我没有听说过她啊。”
“是啊,因为一些你同样没听说的事情……不过我一直觉得这对她不公平。”
“她现在在哪儿?”
“在……在一个地方,或一些地方……唉,她要是现在能出现有多好。”
对孙儒奇怪的回答,霍晓没有在意,他对照片上的那个女性也不感兴趣,他把相框还给孙儒,一摆手说:“无所谓,一切都无所谓了。”
“是啊,一切都无所谓了。”孙儒把相框在台球桌上端正地摆好,看着他,伸手去够桌角的一瓶酒……
当常将军推门进来时,两人已经喝得有八分醉了,他们看到常将军后都很兴奋。霍晓站起来搂住来者的双肩,“啊,常将军,常将军……”孙儒则晃晃悠悠地找了个杯子放到台球桌上,给他倒酒,“你那个邪招还不如不出。那个信息,我们看不看,四百多年后的结果都一样。”
常将军在台球桌前坐下来,两眼贼溜溜地看着两人:“事情真像你们说的那样,什么都完了?”
“当然,什么都完了。”
“加速器不能用,物质结构不能研究,就什么都完了?”
“那你——说呢?”
“技术不还是在进步嘛,科学工作者他们还搞出了纳米材料……”
“想象一个古代的王国,他们的技术也在进步,能为士兵造出更好的刀啊剑啊长矛啊,甚至还有可能造出像机关枪那样连发的弓箭呢,但……”
常将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如果他们不知道物质是由粒子、分子组成的,就永远造不出导弹和卫星,科学水平限制着呢。”
孙儒拍拍常将军的肩,“我早就看出来常将军是个聪明人,就是看着……”
霍晓接着说:“物质深层结构的研究是其他一切科学基础础的基础,如果这个没有进展,什么都是——用你的说法:扯淡。”
孙儒指指霍晓:“科学工作者这辈子还不会闲着,能继续改进刀啊剑啊长矛啊。我他妈的以后干什么?天知道!”说着他把一个空洒瓶扔到桌上,拾起台球丢过去砸。
“这是好事!”霍晓举起酒杯说,“我们这辈子反正能打发完,今后,倾废和堕落有理由了!我们是虫子!即将灭绝的人类,哈哈……”
“说得好!”孙儒也举起酒杯,“干杯!真没想到世界末日是这么的爽,万岁!末日万岁!”
常将军摇摇头,把面前的那杯酒一口干了,又摇摇头,“熊样儿。”
“那你要咋的?”孙儒用醉眼盯着常将军说,“你能让我们振作起来?”
常将军站了起来,“走。”
“去哪儿?”
“振作啊。”
“得了常兄,坐下,喝。”
常将军扯着两人的胳膊把他们拽起来,“走,不行就把酒拿上。”
下楼后,三人上了常将军的车。当车开动时,霍晓大着舌头问去哪儿,常将军回答:“我老家,不远。“
车开出了城市,沿京石高速向西疾驶,刚刚进入河北境内就下了高速公路。常将军停下了车,把车里的两人拖出来。孙儒和霍晓一下车,午后灿烂的阳光就令他们眯起了眼,覆盖着麦田的华北大平原在他们面前铺展开。
“你带我们来这儿于什么?“霍晓问。
“看虫子。”常将军点上一根斯坦顿上校送的雪茄说,同时用雪茄指指面前的麦田。
霍晓和孙儒这才发现,田野被厚厚的一层蝗虫覆盖了,每根麦秆上都爬满了好几只,地面上,更多的蝗虫在蠕动着,看去像是一种黏稠的液体。
“这地方也有蝗灾了?”霍晓赶走田埂一小片地上的蝗虫,坐了下来。
“像沙尘暴一样,十年前就有了,不过今年最厉害。”
“那又怎么样?常将军,什么都无所谓了。”孙儒带若未消的醉意说。
我只想请二位想一个问题:“是地球人与未来人的技术水平差距大呢,还是蝗虫与咱们人的技术水平差距大?”
这个问题像一瓢冷水泼在两名醉汉科学家头上,他们盯着面前成堆的蝗虫,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两人很快就明白了常将军的意思。
看看吧,这就是虫子,它们的技术与我们的差距,远大于我们与未来文明的差距。人类竭尽全力消灭它们,用尽各种毒剂,用飞机喷撒,引进和培养它们的天敌,搜寻并毁掉它们的卵,用基因因改造使它们绝育;用火烧它们,用水淹它们,每个家庭都有对付它们的灭害灵,每个办公桌下都有像苍蝇拍这种击杀它们的武器……这场漫长的战争伴随着整个人类文明,现在仍然胜负未定,虫子并没有被灭绝,它们照样傲行于天地之间,它们的数量也并不比人类出现前少。把人类看做虫子的未来人似乎忘记了一个事实:虫子从来就没有被真正战胜过。
太阳被一小片黑云遮住了,在大地上投下一团移动的阴影。这不是普通的云,是刚刚到来的一大群蝗虫,它们很快开始在附近的田野上降落,三个人沐浴在生命的暴雨之中,感受着地球生命的尊严。孙儒和霍晓把手中拎着的两瓶酒徐徐洒到脚下的华北平原上,这是敬虫子的。
“常将军,谢谢你。”霍晓向常将军伸出手去。
“我也谢谢你:”孙儒握住了常将军的另一只手。
“我们快回去吧,有好多工作要做呢。”霍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