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
1.多才多艺之人
我去好莱坞,又去医院;你是第一个,又是最后一个;他很高大,她却很弱小;你彻夜无眠,但又倒床就睡;我们很富有,却又贫穷;他们找到了安宁,却发现……
汉·米欧去了好莱坞,但是不一会儿,又突然痛苦地嚎叫着,急速奔至医院。男人暴力所致。
“我马上要出去了,”他告诉美国籍妻子罗莎。
“哦,”她说,音调似乎像法语词中的哪里。
“不会太久,我会给孩子们洗澡,给他们读书,然后做晚饭,洗碗,还会给你做长长的背部按摩。好吗?”
“我能去吗?”罗莎说。
“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你是想和‘女朋友’在一起吧?”
汉知道这不是一个当真的诘问。但他脸色一沉(皱着眉头),以他一贯的真诚口吻说:“我在你面前没有秘密,宝贝。”
“……嗯,”说着,她把脸颊凑过去。
“你不记得那个日子了吗?”
“噢,当然记得。”
俩人在挑高的门厅口拥抱告别。汉的手臂碰到了口袋里的钥匙,下意识地表明他已经急不可耐地要出门了。汉虽然嘴上不说,但他认为女人在日常分别时总是拖沓,很享受让人等的感觉。男人们应该不介意这点。让人等待是对五百万年男性社会的一种补偿……楼上传来轻微的嘎吱声,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一个令人头痛的人影在往楼下走,腰部以上无任何异常,但是有两头四臂:原来是米欧的小女儿索菲,她黏在巴西籍保姆伊马库拉达的身上。她们身后不远处,是四岁的比利,她迷迷糊糊但已能照顾自己。
罗莎抱起孩子,问道:“你想在茶里加乳酪吗?”
“不要!”孩子答道。
“你想跟漂浮玩具一起洗个澡吗?”
“不要!”孩子说完,打了个哈欠,新长出的下牙像两颗白米粒。
“比利,给爸爸学学猴子的样子。”
“有很多猴子在床上跳。一只掉下来摔伤了头。他们带它去医院,医生说不能再有猴子在床上跳了。”
米欧夸了夸稍大的女儿。
“爸爸回来以后会读书给你听,”罗莎说。
“我之前给她读过,”米欧说着,打开前门,“她让我把同一本书读过五遍。”
“哪一本?”
“哪一本?天哪!就是愚蠢的母鸡认为天会塌下来的那本。公鸡洛基,小鹅露西,它们都被狐狸吃了,是不是,比利?”
“就像那些青蛙那样,”女孩说的是别的故事。“全家都死了。妈妈,爸爸,保姆,所有的孩子。”
“我这就出去了。”他亲吻了索菲的额头(淡淡的马戏团味道);作为回应,她把划过脸颊的湿手指塞进嘴里。他弯下腰亲吻了一下比利。
“今天是爸爸的纪念日,”罗莎解释说。“你去哪里,”她终于问道,“为了失去的周末?”
“运河上一个像酒吧的地方。什么名字来着,好莱坞。”
“爸爸,再见,”比利说。
离开家后,他马上开始简短地反思——一种习惯性反思,反思他所处的位置,被置于何处。这不是他的风格(我们接下来会了解他的风格),但他似乎这样表述:
如果好材质是你喜欢的,就有那种坐在奢侈的扶手椅里,手摸羊毛的那种感觉(喜欢就行,不必克制自己)。事实上,如果你对房子有兴趣或者想住得舒适一些,起码要参观一下房子。或者,如果你喜欢德国的技术,就来我的车库,在那边附近。诸如此类,不是钱的问题。如果你对特别有女人味的女人感兴趣,就尽情欣赏我太太吧——嘴巴,眼睛,富有动感的脸颊(和高智商的灵光:他为此感到十分骄傲)。或者,如果你的身心寄托于特别聪明可爱、健康活泼和规矩懂事的孩子,你可能羡慕我们拥有的……诸如此类,他还可以列举很多。如此这般我就是那个梦寐以求的丈夫:一个和母亲责任对等的父亲,温柔守时的情人,善于养家的男人,喜欢逗笑的伙伴,多才多艺且很少计较的家庭修缮工,精巧细致的厨师,有天赋的按摩师,更重要的是从不闲逛……他知道坏丈夫、噩梦般的丈夫是什么样子;他在第一次婚姻中尝试过,而这是谋杀。
汉·米欧沿着圣乔治大街,走到主干道(这里是伦敦,动物园附近)。他穿过对面的花园公寓,现在他很少选择这条路了。那里有秘密吗?他内心嘀咕着,也许是一封尘封已久的信件,一张旧照片,已消失女人们的痕迹……汉停顿了一下脚步。若转向右边,就是向到处是破烂婴儿车的普罗姆斯山走去——这座山本身就像婴儿推车,宏大威严,山峦朝上翘,摆出稍显义愤的造型。选择这条路线去好莱坞可能使他绕较远的路。若转向左边,他就可以早点到达目的地,可以待得更久些。所以他需要在公园和城市中间做出选择。他选择了城市,向左转,迈向了卡姆登镇方向。
十月末的后半晌,也就是四年前的这一天,离婚判决书下达,他也决意戒掉烟酒(毒品、可乐、美国皮条客,最近他才知道,叫可乐女和海洛因男)。米欧已经养成了用两杯鸡尾酒、四根烟和一小时写回忆录来庆祝这一日子的习惯,他十分开心——一种美妙的心境:你能感觉到的一丝压力平衡。他已从第一段婚姻中稳定地恢复过来。但他知道,他永远也无法迈过离婚这道坎。
大不列颠汇聚成一个冰球场:公园大道、卡姆登洛克、卡姆登大街、十几个路灯的黑色柱子、贫民窟车厢。有些景点必须清除:一堆堆,不,成堆的狗屎,呕吐物,人行道上脸像狒狒屁股的醉鬼;在最后的五六个小时显而易见但又不可思议地被击败的老机会主义者——是那么的不可思议,隐藏于膝关节踩踏处和短筒靴脚印的眼神中没有怨恨,也无意补救。
汉·米欧眼睛盯着女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女孩,年轻女孩。通常她穿着九英寸麻质印第安式的喇叭裤,她的上腹处露出一条米色内裤的镶边和被脐饰所伤的痕迹,屁股的一边挂着车钥匙,另一边挂着门钥匙。她的鼻子上有犁痕,下巴如锚,她的头发上沾满了耳屎,似乎是由某种内部导线生成的。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这种街头小丑般的时尚背后,以其无政府主义的波希米亚形式,试图阻止年长者的欲望。若如此,米欧心想,它达到目的了。但我不理解你为何这样。他也想到了二十五年前男人们寻欢作乐的情景,她们的长筒袜、吊袜束腰带、乳沟、香水。女孩子们现在都百无禁忌(也许更加肆无忌惮,她们传递的信息是,身体之美已让位于平均主义)。米欧不会说他反感所见情景,但他感到有些陌生了。当他看到两个小青年在激情亲吻——唇环和舌钉配合默契——他感觉自己并不反感。看到年轻人亲吻,你的内心也一起激荡;如果你内心抗拒,就悄然身退,那是年龄使然,时代使然——去他娘的。
在他加入便利店的长队买烟时,米欧回想起他倒数第二次不忠的情景(最后一次不忠当然是跟罗莎)。在曼彻斯特一个宾馆的房间,他有条不紊地脱下二十岁场记小姐的衣服。“让我帮你脱掉这又脏又热的衣服吧,”他说。这是他的甜言蜜语,并且感觉到振振有词:阔气的宽大套衫、紧身下装、皮靴。他坐在扶手椅上,看着她赤条条地站在他面前。胴体上有他熟悉的圆球和半圆球,身材匀称,但也有他从未见过的,正对面是平头状阴毛,“那是干什么用的?”他问道。“它帮我到达高潮,”她回答说。但是它没有帮他到达高潮。一个地方很坚挺,其他部位都很柔软。他似乎正在钢锭上碾碎自己。外加一个敏感的泄露秘密的条痕(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回家见妻子,无论如何她确有很好的理由变态般地妒忌(如他一样)。场记小姐并非一直是场记小姐。她发出的信号不连续,根本不连续。需要怎样的清晰信号呢?不能再有猴子在床上跳了。他跟罗莎同床共眠已经四年半了,激情尚在,但他知道会逐渐减少,对此他有心理准备。过了不久,汉·米欧意识到婚姻是一种亲情关系,伴随着偶尔令人遗憾的乱伦小插曲。
黄昏已近,但苍穹依然明亮,有庄严肃穆之感。远处飞机在天空划过的尾迹像炽热游动的精子,射出去使太空变得更加绚丽多彩。在大街上,米欧不再盯着女孩看了,女孩们也自然不去看他,他已经到了年轻女子能够看穿你的年龄(他四十七岁了),超越你,甚至看得出你心怀鬼胎:老一套的不幸,也许,正是你离开的那一刻,到你鬼魂世界旅行的那一刻。你小声私语,再见,再见——愿上帝与你同在(因为我不能与你同在,我不能保护你)。但是米欧的状况不完全如此,因为他是一个引人瞩目的人,他知道这些,总体上也喜欢如此。他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健壮有力,是一个气场很足的人;他灰色的头发不再浓密和蜷曲,但依然覆盖着他的大半个头(令头发蓬松和定型的油膏被称为都市治疗剂)。他眨眼的次数比你想看到的更多。他的脸总是容光焕发——一种有才华的光亮,毫无疑问,但是是什么才能呢?往最差的说,也是讨人喜欢的那种。米欧的脸就如同一个人走向麦克风,给你一个足够挑逗性的演绎“猴子追着鼹鼠”时的那种模样。他的表情似乎表明:任何目的都貌似可信。
再者,他很有名,因此身上有一种华而不实和自我膨胀的东西,一种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但是,他是不张扬的有名,就像现在很多人那样:许多人很有名气(米欧甚至记得几乎无人成名的时光)。名气本身已经变得大众化,使得默默无闻变作是一种损失,甚至一种惩罚。没有名的人像有名的人那样为人行事。的确,在某种精神状态下,相信他所居住的岛上有六千万超级巨星……事实上,米欧是一个演员,是一个小心翼翼转行到另外一个领域而突然名声大噪的演员。这个世界为那些能同时做更多事情的人起了一个名字,他们称这些多面手为多才多艺之人。低调行事不张扬的风格进一步使汉·米欧更加光彩夺目。每隔五分钟就有人朝他微笑——因为他们想必已认出他。他也向他们报以微笑。
依然在去好莱坞的路上——我们将跟米欧一起散步,因为这将是他一段时期内的最后一次了。他把头靠在高街书店的门上,十分陶醉地确信,他的平装书(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蜜汁》)仍然摆在“员工推荐”的书架上。接着,向右拐到德兰西大街,他经过一家咖啡馆,每个月的第二个星期三,在这里多才多艺之人与自称是原创锋刃派画家的四个老嬉皮士玩节奏吉他。他向左穿过莫宁顿街——一个更贫穷,但更安静的街区:尽管头顶上传来风吹树动的撞击声和左边远处墙外已经淹没的车水马龙的叮当声,他依然能够听到自己脚步落地的声音。这种天气被习惯性客气地描述为风暴,能把人撕碎和暴虐的气流,事实上,是一种风的竞技表演——地球试图摔下它的骑手。在街道上,公寓里的家具、翻滚的垃圾桶、自行车和车门(越来越多地)被掀开,卷进气流。汉年纪太大了,不适合赶时髦,在款式上标新立异,但是,现在他的裤子被风吹成了大喇叭或排水管。
在他前面,他认出的一个人影使他想起,或者使他的身体想起他的第一任妻子——像他的第一任妻子十年前的样子。珀尔不会嘴上叼着香烟,腋下夹着故事小报,她的衣服也不会穿得那么少,那么紧,显示女人的丰满。如果不是放肆的或者至少激烈反抗的态度,也不会双臂交叉地表示不满,昂起下巴表明,所有的借口现在都会考虑和拒绝……她站在一个中等大小灰色建筑物的阴影里,在等人,在她身后,逗留着一个小男婴,他手里摆弄着一根从黑色塑料袋里露出的棍子。当米欧转身穿过轨道时,他听到她说:
“哈里森!挪一下你该死的屁股!”
是的,非常遗憾,毫无疑问。但是,当他安全转过身来,米欧的笑容骤然消失。他是一个具有现代思想的好人,很开明,一个女权主义者(确实是女性当政者:“给女孩子加油!”他会这样说,“我知道这是向世界呼吁,我们依然不够好,给女孩子加油!”)。但是,他仍发现很多事情十分可笑。无论如何,那个女人已经把她的意思表达清楚了,不能说她说话委婉。不,珀尔可能会用另一种表达方式……他现在能看到那座大厦了,有各种各样的圣诞节灯,扭动的理发店旋转彩柱。有时候,下降的飞机可能传递一个信息:一架飞机正在头顶上飞行——呈风琴般翼张,预示着厄运。
他停下来思考:又是那种感觉。他闻到了原罪的气息,充满着一团糟的低级趣味,似乎所有的逻辑都被抽空了。一个信仰缺失、充满恐惧和毫无创造力的粗俗世界。我们都在盲目飞行。然后他向前跨越一步。
汉·米欧去了好莱坞。
“晚上好。”
“还好吗?”招待员说,语气中似乎在质疑回答“晚上好”的人的心理。
“还好,伙计,”米欧平静地说。“你也还好吗?”他是这样一个人:身材魁梧,镇静自如,悠然自得。“怎么没人呢?”
“看足球,英国队。八点左右他们都会蜂拥而至的。”
那个时候他来不了,米欧说:“你要把等离子电视弄进来,他们可以在这儿看。”
“我不想让他们在这儿看。他们可以到自己的电脑上看,或者到土库曼海德餐馆去看。比赛输了,他们可以乱砸它。”
挂在酒和苏打水瓶上方的黑板上写着鸡尾酒单,摆设和排列的样子与洛杉矶城里相似。由部分电影明星组成的人体模特潜伏于闹市区的大街小巷中。
“给我来一杯……”有一种酒叫布洛爵波,有一种酒叫鲍勃爵波,他想,就像公司的名字分别叫FCUK和TUNC一样。米欧耸耸肩,对他来说,他没有心思去考虑日常生活中下流和淫荡的事情。他说:“给我来一杯雪特海德。不,一杯迪克海德吧。不,两杯迪克海德。”
手里拿着酒杯,汉走进能够鸟瞰运河的酒吧花园,最近几个月,在面朝西的凳子上,他经常跟罗莎一起,喝了很多苏打水和鲜榨的玛丽果汁,想了很多人生的问题。在他一个人抽着烟,喝着迪克海德酒,想着珀尔时,其思想中——有多少是严肃的——有多少是令人敬畏和庄重的……米欧刚刚把视线转向静止不动的绿色水道时,就撞见一只死鸭,头朝下,脚朝上的样子像一副撑开的眼镜架。在水中死了,惨死:他想他能够闻到水道上空弥漫的有年份的药味,诸如,在福克瑟洛克瑟被洒进水道之后,又有拉科达科或者惴科雷科之类的药味。
汉似乎独自一人在花园里。接着一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出现在好莱坞边门的出口,耳边挂着手机,急匆匆地赶往街道。过了一会儿,他又停止不动,随后又似乎沿着边路往前摸索着走,在不远的地方,他正极力在水道栅栏前面站稳脚跟。他眉头动了动,算是对汉点头招呼的回应,接着,他清晰地说:“我们所说的一切,我们的相互承诺,现在变得毫无意义。因为加思。我们两个都知道只不过是冲昏头脑而已……你说你爱我,但是我们对爱情的真正含义有不同的理解。对我来说,爱情是神圣的,几乎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现在你嘴上总是说,总是说……”他走开了,他的声音也很快消失在都市的喧嚣中。是的,那是其中的一部分,淫荡:羞耻心的丧失。
像那个死鸭一样,汉的第一段婚姻也死了,尽管曾经想使之永恒。他的离婚十分险恶,连律师都感到恐惧。似乎是两个人被带钩的铁丝捆在了一起,赤身裸体,面面相对,然后被扔出舷外。你在掉下去时挣扎着,踢腿,拼命乱抓:没有任何道德可言。当珀尔让他第三次被逮捕时,他站在公寓门口听对他的指控,他知道他们的婚姻已走到尽头。他已经走到了爱情的对立面——远远超越简单的仇恨。你希望你曾爱的人去死,你想让她乘坐的飞机坠毁,毫不顾忌飞机上的其他乘客——四百个傻瓜和失败者。
但是他们幸运地活下来了,他们依然活着,不是吗?汉心里想,他和珀尔甚至活得还不错。有意思的是,他们分开后都比刚结婚那时更富有了,倒是两个孩子,两个儿子失去更多,想到此,他为他们举起酒杯。“对不起,”他大声说,“对不起,对不起。”似乎是在跟在绿色航道中倒立的水鸟说着补偿一样。一只在半空中展翅飞翔的麻雀,齐足跳到他旁边的凳子上,在离他六英寸的地方,以怪异但温顺的方式,站在风口上,抖动着翅膀,发出咕咕的声音。
风停了——转向其他地方了。在西边,耀眼的晚霞形成了淫秽的图案,它像一个巨大的扑火现场,消防车、起重机、云梯、软管和竖管里的喷雾和泡沫以及消防员为遏制和控制地狱之火的魔仆。
“那是你的‘鸟’吗?”一个声音询问道。
米欧承认孤单正在离他而去,他看着右边:那只麻雀还在凳子的靠背上跳来跳去,离他的第二杯迪克海德很近,像是在测试它的胆量一样。他抬头一看,一个满脸微笑的询问者,正站在十英尺之外的暮色中,他四方脸,有点立体感。
“是的,这就是我这几天所能摆弄的一切了,”他回答说。
那个人朝前迈了一步,在肚脐的一边竖起了他的拇指。认出了,米欧想,已经认出了。
“你是那个?”
料想他会握手,汉站起身来。麻雀依然没有飞走。
“是的,我是那个”。
“我是马洛。”
“……你好,”汉说。
“你为什么做这个,孩子?”
这一点清楚地表明,马洛是一个狂热的人,尽管他的表情带有幽默式遗憾。
更令人惊讶的是,汉也是一个狂热的人。那就是说,如同交换的力场没变一样,他并没有产生生疏感。狂热,一个胜利后稀奇古怪和不真实的字眼,自古就是一个词语分类错误——狂热的人除外。在错误已经出现的情况下,两个男人都知道,从这里开始,它属于内分泌腺问题:无分泌功能的腺状组织管理问题。
“我为什么要做什么?”米欧说着,向前跨了一步。他依然希望转移话题,但不想再说第二遍。
“嗬。”
他把它发成où,像罗莎·米欧很久以前那样。他继续说:“我听说你变得有趣了。”
“那你肯定知道期待什么,”他说,他尽力使自己语气平静(他的话中有些许的尖刻)。“如果你想对我说点什么的话。”
“你去了,还给他起了名字!我指的是那个事情,对我来说,那是全部,对我——”
“给谁起名字?”
马洛吸了一口气,眼睛暴出,大声地对着他的耳朵说:“你会痛苦地记住这个的,小子。约—瑟—夫—安—德—鲁—斯—”
“约瑟夫·安德鲁斯?”
“不要说。你不要说。你给他起的名字。你把他放在了那里——你安置了他。白纸黑字。”
平生第一次米欧想到别的事情出错了。他内心的盘算也许可以做如下描述:我的五英寸与他的两英石(1)等值,在其他事情(时间因素)的差异真正为零。因此:将很接近。这个家伙似乎由于过于漫不经心和表演夸张而无法使之接近。他不可能那么好:看看他的衣服,他的鞋子,他的头发。
“你会痛苦地记住这个的,小子。”
但是在我们的舞台上还有另外一个演员。我要去好莱坞,但我要去医院。一个男人(因为是他,是他,一直都是他),一个罪人,一个胡说八道者,一个贪嘴的人,一个只喘气不说话的下流坯子从他身后奔来。马洛暴力,汉暴力,但从第三个玩家威胁的样子和他头顶上的光晕来看,你会发现人类曾经的约定已荡然无存:所有的条约,协议共识,所有的理解备忘录。他是脸色苍白,举止粗俗和不加遮掩的人,他的眉毛和睫毛从脸上脱落了,似乎被激光或者甚至喷灯点燃过。从他口中喷出的蒸汽达一臂之长,仿佛是从喷雾器中喷向这不太宁静的夜晚。
汉没有听到脚步声;他听到的是短棍举起来时的嗖嗖声和软鞋滑地的唰唰声。接着锋利的V形物戳在他的肩膀上。本来不是如此,他们以为他会转身,但是他没有转身——他身子转了一半,然后改变方向,躲闪了一下。因此,本来直接是要打断他的脸颊骨或者下巴骨的,却打在他的头上,那个滑稽的突出部位(在这种情形下依然受到严丝合缝的保护)藏着那么多高贵而娇弱的权力机关。
他倒下了,嘎吱一声双膝着地,以一种遮挡的方式被击败:他的女人、孩子都被敌人掠走。外力把他手中的迪克海德扔出很远。他听到了酒杯破碎的声音,他的膝盖碎裂了,紧接着酒杯被摔成碎片。整个世界停止转动,又重新开始转动——但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只有现在受到惊吓之后,麻雀才展翅飞走:麻雀中的小狗仔队。
天空在往下沉!
只听到“去死吧”,接着又是第二次狠命的一击。
天空在往下沉!我要去告诉……
现在似乎僵硬了,像一个暴君倒下的雕像,他倒在潮湿的人行道上,一动不动。
(1) 英制重量单位,相当于14磅或6.35千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