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羔羊变成雄狮

神圣之举。

这无比简短的词汇，此刻却像是闷锤一样重重敲击在神父的胸膛上。

约翰神父愣在原地。

他很清楚，这句话是罗宾温柔的威胁。

而他之所以选择这样做，仅仅只是因为罗宾还尊重着自己。

但慌乱的本能还是驱使着神父仓皇回首，瞥向自己背后的蜂箱。

哪怕他清楚这个举动在此刻无疑是愚蠢的。愚蠢到像是鬣狗把肚皮朝着狮子，故意显露出自己的懦弱。

但鬣狗并不会这么做。

“我……，只是喜欢花……”神父想要开口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辩解。

“约翰叔叔。”罗宾按住神父的肩膀，仿佛角色对调。

他的声音温和而缓慢，似乎自己才是代表着神圣的使徒，而约翰却成为了那位迷途的旅人：“您不要害怕，我不会去举报您，也不会去怨恨您。”

“就像您说的一样，您只是一位神父。单凭您自己是无法扭转改变教廷与王室的意志与命令。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帮助我。”

“我知道这是一项苛责的恳求。”

罗宾神色诚恳的看着这位陪伴了自己半个童年的老人：“只是这十年的征途已经让我厌倦了为神圣流浪。现在我只想保护我的领地与子民，其中也包括您。所以，就算您不愿为了我，也请您为了我的父亲，毕竟您曾与他一同奋斗。”

“我……”

神父低下头，那躲进阴影中的脸庞上带着苍老的落寞。

他抬起自己腐朽的右手，伸到罗宾面前：“孩子，我又能怎么帮你呢？我甚至已经衰老到无法举起剑，虽然我也从未举起来过。”

“不需要您举起剑。”

罗宾蹲在他的身前，将约翰的手按在自己头顶。

约翰看着面前的光景，浑浊的眼睛逐渐变得迷茫。

他的记忆也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似乎也是个如今日一般的早晨，眼前的罗宾还不是如今金雀花的英雄，他只是一个来到教堂后便开始四处张望，目光里充满着好奇的孩子。

也是那一天，还未失去光明的沃尔克牵着孩童的手，把他带到自己面前，并让自己为这个孩子取名。

汉！

这个自己亲自为他取下的教名。

代表着自己对这个孩子未来的期许与希望。

寓意为：英雄。

那时的自己，是否也像现今这般怯懦。

“您只需要说出一句话就够了。”

罗宾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回响，最终像是变成汹涌的海浪。

终于，神父发出一声无奈的苦笑。

这位在经历当年失败后就变得一蹶不振，选择整日躲进教堂逃避自我的老人，好像终于擦亮了自己的眼睛。

那双垂老浑浊的目光中出现了名为慈爱的情绪：“我答应你，孩子，不仅仅是为了你的父亲。”

约翰神父收回手，轻声道：“汉，去你想做的事情。”

只是下一刻，神父却努力遏制自己那双因害怕而颤抖慌乱的双手。当感性的温暖退却后，理性的冰冷又重新占据他懦弱的心房。

他很清楚自己刚刚答应了什么，也很清楚事情一旦失败，会让他付出怎样的代价。

欺骗教廷的惩处可远比偷酿蜂蜜要大的多。

但残存的温情还是让他说出了那句提醒：“你最好赶紧离开，不然我怕我会立刻反悔。”

“谢谢。”罗宾起身，再次拥抱这位懦弱的老人。

老人犹豫了几分，却还是用双手回应了孩子的拥抱。

就在罗宾转身走到战马身侧，约翰神父好似想起了什么，他轻声开口道：“小罗宾，其实你父亲从未责怪过你，他只是……”

“我知道，他是对的。”罗宾没有回头，只是抚摸着坐骑的鬃毛：“从我站在耶路撒冷城门的那天起，我便知道他当年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所以……”神父凝视着那道背影，犹豫着却没有开口。

“我如今所做的，除了想要保护他们之外，还是为了赎罪。”罗宾回过头，阳光透过穹顶的缝隙恰好洒落到他的背后，在这刺眼的光晕中，约翰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不得不抬手遮住眼睛。

也就在此刻，他却能恍惚听到罗宾对他说了什么。可惜罗宾刚才的声音太过微弱，阳光也太过刺眼。

不过当他看到这位晚辈牵着白马离去的画面，这位神父的脑海中却突然莫名浮现一段祷词。

他从神圣中来，必将走向不朽。

……

当罗宾离开教堂时，已经是正午。

正午阳光透过云层撒向大地，光辉为旷野镀上一层金色的氤氲。

罗宾策马在小路上缓慢而行，脑海中却始终在思忖接下来的计划。

虽然约翰神父已经同意了他的请求，但是最重要的一步却依旧没有着落。

因为他现在是孤身一人。

如今的他在诺丁汉既没有私军，也没有伙伴，更也没有追随者。

而造成这一切的真凶，就是他自己。

直到现在，脑海中前身遗留下那不愿停歇的驳杂记忆，始终都在提醒着他曾经所犯下的罪孽。

为了在那场长达十年的“圣战”中，彻底击败那位伟大的骑士，他在耶路撒冷拼光了所有的家底。让那位骑士不得不狼狈的退回到阿尤布王朝。

代价却是一千条追随者的性命。

这么多的生命死去，却只是为了帮他换来伯爵的席位与荣光。

这……，也是他想要偿还的罪孽。

思绪纷扰中，罗宾抬起头，将目光望向道路远方的一处村落。

那里距离洛克斯利家族的庄园只有几里的路程。但相比于领主所居住的城堡，这里矗立的却只是十几座零零散散的低矮石屋，这是大部分中世纪平民一生中仅有的居所。

而它们除了能够遮雨挡风之外，便再无任何优点。甚至，它们看起来更像是一座座简陋的坟茔。

在他原本的设想中，这里便是他最理想的招募人手之地。毕竟他们现在能够存留，都是依赖着玛丽安这数年来的仁慈与庇护。

这……，是他们应该付出的报酬。

可当教堂内那血腥的记忆浮现时，他却开始有些犹豫自己的决定。

权力的比重会驱使着内心的欲望，以至到最后吞噬人性，漠视生命。

直到堕入深渊。

就像曾经的原身，为了荣誉可以舍弃一切。

呼。

罗宾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想要收起心中复杂的情绪。但他的右手却习惯的摩挲着剑柄上鎏金的铭文。前身在战场上遗留下的习惯，即便改变了灵魂却依旧被保留了下来。

每当遇到难题时，他便会这么做。因为这上面的文字会给他再次拥有勇气的希望。

想到这，他将佩戴在腰间的十字剑抽出，将剑柄放在眼前。

在阳光的反射下，剑柄上那鎏金的文字发出乌黑的黯光。

“奋起反抗。”

“羔羊变成雄狮。”

“羔羊变成雄狮。”罗宾喃喃重复着这句谶语，希望可以再次从中获得勇气。

但他脑海中似乎有一道声音再不断催促着他，让他赶快做出决定。

税收队马上就会到来。时间已然不多，看似纠结的仁慈只是懦弱的借口。

即便是再慈悲良善之人，拯救罪孽之时，手上都会沾染无辜的鲜血。

那道低语驱使着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片零散的村落。

声音萦绕在他心底，仿佛恶魔的呢喃。

不断蛊惑着他再次踏上那条旧路。

也就是在此刻，一队骑士出现在罗宾的视野内。

在他们的队尾，数辆粮车缓慢的跟随着他们前进。

直到他们一同进入到那座村落。

举起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