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刺骨的痛蔓延至全身——
云宁倏的睁开眼来,眼前是散落一地的纱帐和满地破碎的瓷器。
这是哪里!?
“殿下,那贱婢熬不住,咽气了。”门外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云宁止不住颤栗。
这个声音方才还在公主府的私牢中审问自己,现在却在门外再度传来。
谁咽气了?
云宁愣了一下,踉跄着捡起在地上四分五裂的铜镜。
从破碎的铜镜里她看到了一张令她感到恐惧的脸来。
那张脸用螺黛描着长眉,朱唇皓齿,额间一朵牡丹花钿栩栩如生。
很美的容颜。
可就是这样的容颜,在三日前将她推进死亡的深渊。
三日前——
瑶池绣楼的绣女常年被困在绣楼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刺绣,一直到及笄后被绣楼老板当作货品待价而沽。
而云宁,正是那沽了高价的绣女。
绣楼女子及笄后便会根据相貌、身段、手艺被分为三六九等,绣女们都会被安排在绣楼二楼的绣房窗台上露个脸,再放出风声要为这绣女作绣球招亲。
绣球招亲入场要十两白银,而接到绣球的便可以将这绣女带回家随意处置。
还会有些平头百姓攒了银子入场,有那些运气好的接了绣球娶了绣女回家琴瑟合鸣,再加上绣女的绣工,不多两年这十两银子便也能挣得回来。
可云宁不一样,她是被单独培养的绣女。
她是楼主瑶姑从路边捡回来的,怜惜她是个美人胚子便亲自养在身边,打小以大家闺秀的标准培养着。
她抛绣球那日,入场便要收取十锭金,噱头的那叫一个实打实的足。
瑶姑的手段确实了得,那一日几乎全京城的达官显贵都来这京郊的绣楼一观。
可那一日,她的绣球被长公主驸马接下,她满怀羞涩等着那人将她带走,却不料等来的却是昭华长公主的暗卫和那深不见底的私牢。
云宁看着眼前的这张脸,有些不可置信。
她死了,但莫名变成了权力滔天且害死自己的昭华长公主。
门外的太监细声问道:“殿下是有什么不适吗?”
云宁逐渐镇静下来。
不能露馅,否则又要再死一次。
她环顾四周,上好的瓷器散落一地,她醒来的地方在床榻不远处,她的后脑勺正在隐隐作痛,这位长公主看上去像是暴怒之下不小心被纱帐绊倒摔死的——
然后她就变成了长公主。
非常不可思议。
那太监见里头无人应答,有些急躁,再度开口问道:“殿下——”
“吵什么吵,本宫给你吵的脑瓜子疼。”云宁调整了一下状态,用她能想象出的那位长公主的语气怒斥道。
门外人骤然跪下:“殿下饶命。”
“进来吧——”
随着吱呀一声开门声,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太监轻轻的走了进来。
“奴才来回禀殿下,那贱婢撑不住水牢的针刑,没了。”他笑的一脸谄媚,惹得云宁胃中一阵翻涌,险些吐出来。
她最后死亡前受的是针刑吗?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那时候的她意识模糊,一心求死。
云宁心里叹了一口气,好在是死了,没有继续受折磨了。
想到此处,她的身体又不禁开始发抖。
她伸手想去够矮桌上的茶杯,下一秒那太监就将热水倒好送到了她手中。
云宁喝了几口水,将那股颤栗压了下来。
好险,差点忘了这位长公主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
她微微张口道:“去给本宫请个太医来。”
太监露出的疑惑的样子来,抬了眼看着云宁小心翼翼的问:“殿下还是要请太医院的宋太医来吗?”
云宁看他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却又不知何处不对,只好装作发怒的样子:“废话!这还用问吗!?”
果然,她一旦生气,就足以让眼前这人心惊胆战。
他又跪下了——
“跪下做什么,还不快去请!”云宁故技重施,手抚上额角:“还愣着干嘛!”
那太监得了令匆匆去了。
就这点功夫,云宁缓缓踱步走到门口,随手指了两个侍女进屋。
“你叫什么名字。”云宁斜靠在贵妃塌上随手指了一个侍女问道。
那被指到的侍女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颤巍巍的回着:“奴婢,奴婢兰香。”
云宁抚额,这位长公主原来究竟是有多可怖,长公主府内竟养成了这种动不动就下跪的习惯来。
“你起来回话。”云宁端坐了起来,蹙了下眉问:“本宫方才摔了一跤,如今脑中有些混沌,竟不记得方才为何突然在此大发雷霆。”
兰香惊讶了一下,又低下头回话道:“殿下、殿下晨起与驸马爷大吵一架,然后便遣了方钦公公去私牢,然后就自己一个人在房中、在房中——”
“殿下恕罪——”
那站在一旁的侍女随着也跪了下去。
从这一段话中,云宁能捕捉到的信息实在有限。
“那方——小方子何时去的私牢,又何时来回话的呢?”
“巳时刚过方钦公公就出了主院,如今已是快要午时了。”另一个侍女答。
一个时辰便回来了,折磨人的手段这么惨烈,能让人一个时辰便死了。
“答的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女磕了个头静静道:“奴婢兰若。”
“兰若静复静,茅茨深又深。这名字倒与你相配。”云宁说完将手轻轻一挥示意二人退下。
门再度被关上,云宁闭了眼沉思着。
她没少听瑶姑讲起绣楼外的事,关于这位昭华长公主的事迹也是有所耳闻的。
当今陛下幼年得天命即位,由昭华长公主辅政,她手段狠辣,辅政期间不乏有文人出言讨伐,说她心肠歹毒不配辅佐帝王。
瑶姑说起之时,她还觉着这位长公主做事一点不输男儿,甚至心生向往。
如今这些苦难摊在自己头上,她竟不知是何滋味。
“殿下,宋太医来了——”门外方钦的声音传来,随后响起的是一阵开门声。
男子站在门前,逆着光,云宁只觉来人身材高大,待人走近来才看得清容貌来。
一双含情眸,眼波流转间竟流露出几分温柔来。
宋明序伸手轻轻握住云宁的手腕,惊得她冷不防的缩了一下身子。
只见宋明序皱了下眉,语气中似有一抹委屈:“殿下这是连让臣碰一下都不允了吗。”
?
这是什么惊天秘密。
她在绣楼时也曾听过宋明序的大名,方钦说宋太医时她便多少猜到是这位。
宋明序年纪轻轻便靠着一手好医术坐上了太医院院判一职,可谓是少年得意了。
然后呢?现在这情况,是这宋明序和昭华长公主——
云宁不敢细想。
“宋大人——”
话音还未落,宋明序搭在云宁腕上的手便一顿,随之小声开口道:“殿下如今怎么不唤我阿序,改唤宋大人了。”
云宁刚想开口,宋明序便正色道:“殿下今日怒急攻心,早膳午膳都未曾用过罢。”
云宁点了点头。
宋明序自然的坐在榻上,双手抚上云宁的额穴轻轻按着:“方才听方公公说殿下摔到了头,原是不信的,如今见到了人却是信了半分,否则怎会突然变得像只兔子一般。”
“宋——”云宁刚要开口,却又一下顿住,她伸手拉住宋明序的手:“阿序,陪本宫用膳吧。”
宋明序眼眸低了下来,让人看不清神色。
也只一瞬,他便又抬了头:“殿下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云宁神色皆是一怔,却又听得宋明序开口道:“殿下变得愈发讨人怜爱了。”
说罢还不忘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云宁的虎口处,格外亲密。
太疯狂了,这昭华长公主的生活令云宁一时无法接受,这样下去她一定会穿帮。
用了膳的她匆匆敷衍了几句宋明序,便找了个借口将人打发了回去。
云宁坐在榻上呆着,一坐便是近一个时辰过去。
屋外夕阳西下,夜色渐渐侵袭,树影在风中窸窸窣窣的摇曳着。
月挂梢头,繁星也逐渐冒出头来。
她害怕极了,害怕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长公主府,害怕被人发现异样,害怕再度死亡。
她得跑!
说干就干,云宁起身开始收拾屋里可见的所有值钱的东西。
她的脚踩在碎掉的瓷器上,被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身后一道身影将她笼罩。
“昭华,你又在上演什么把戏。”男子浑厚的声音传来。
云宁猝不及防跌进身后人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