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欣的加入让天平倾斜了。
站在水流对面的三方势力,刘欣主攻,江恒主守,光芒则作辅助补全的位置。在水流没有对策反击的情况下,短短时间里几人就已经占尽上风。
不只是没有对策反击,在与水流的交锋中,刘欣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招数似乎乱象频出,甚至,有的时候还会打断自己的蓄势,弄偏自己的目标,让本就已经有些征兆的劣势变得更加一面倒。
是罗语嫣,刘欣意识到。她正在干扰水流的行动,就像第一轮自己与笑魇交手时,江恒干扰附身于他的笑魇一样。
水流并没有苦战不退。在意识到它无法抗衡刘欣这几方的时候,它开始向着天空升去。
它是要逃吗?
……江恒总觉得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才是。
“我们追。”没怎么犹豫,刘欣下达了追击的指示。火焰与光芒一同上升,江恒即便再觉得古怪,这时也不可能撂担子不打了。
让刘欣意外的是,先前还畏畏缩缩,难施手脚的球状水流,朝天空飞行时却像是抛下了什么重担一样,变得轻快迅捷起来。
莫说只是被李穷奇加持过的刘欣,就是真正能借用诡异力量的江恒,都有些跟不上此刻向天空飞去的水流。
在它飞往云层上方的过程中,原本还只是粘稠的水流渐渐凝固,即便刘欣偶尔追上,对它施加些火焰,也没有减缓这一进程。
非常古怪。非常……非常地古怪。
“大姐。”再又一次被水流甩开后,江恒抓住机会询问追赶的刘欣。“我们的任务是拯救残余的光芒并撤离这个世界。”
“先前与它接战,是因为水流阻碍了我们离开。但现在这个诡异已经开始逃了,我们还有必要一直追下去吗?”
刘欣沉默片刻,似乎也在思考江恒的这个问题。
她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首先,罗语嫣还被困在那个诡异里面。按先前战斗的情况来看,她肯定还有着意识存在。如果在笑魇世界我们救了你,没理由现在在她还有机会被救的情况下撒手不管。”
“其次,它现在虽然看起来像是逃离,可明显还游刃有余。谁知道如果让它淡出我们的视线之后,它会不会又暗施毒计?”
江恒无言。其实刘欣说的这两个理由,都不是无懈可击的。如果他想要反驳,自然能够驳倒刘欣。
但是没有必要。就像刘欣说的那样,如果能够救回罗语嫣,如果能够解决水流的威胁,一劳永逸,江恒自然不会拒绝。
不过他知道,刘欣还有一个理由没说出来。一个也许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理由。
……周松林的失踪。
没有立刻去寻找他,也没有向光芒询问他的去向,但刘欣不可能就这样放下那个最重要的同伴不管。
江恒猜测她的想法,只可能是先解决这个世界能够解决的危机,然后在准备充足的状态下去寻找……或者说救援周松林。
水流……那个褐色的球体,在云层之上停下了。这里已经罕有尘风和雨滴,只有黑暗,云朵,以及极远极远处传来的点点星光。
光芒等待着,水流等待着,只有刘欣与江恒察觉到这种不正常的静谧,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们成功了,朋友们。】
光芒的意念突兀地传达到两人脑海中,可那话语里传达的意思却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成功?什么成功了?是追上了水流?是绞灭了威胁?江恒不清楚,刘欣不明白,而在场的人中……其实有着理解的人在。
周松林。他感觉出光芒发出欣喜的情绪,仿佛片刻后就能够解决那些黑色水流一般。
罗语嫣。她感觉出水流散播悲伤的情绪,仿佛片刻后就要被那些残缺的光芒毁灭一般。
“……前辈?前辈们?”刘欣已经再不能忍受那种违和的预感,她向着光芒作出疑问,“我们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你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然而光芒只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千年的等待,千年的忍耐,都将在这一颗终结。我们将毁灭这些绝望,我们将终结这一切悲痛。】
察觉到不安的不止刘欣一个人。
周松林试图向光芒传达着自己的意识,试图在光芒中施加自己的意志,但这一切毫无作用。
而罗语嫣则发觉,即将迎来毁灭的水流球体,它们的思绪似乎异常地平静。像是洒脱……又或者,胜券在握。
如同注定会发生的事一般,又好像历史的海市蜃楼在此地重演。光芒冲向褐色的球体,融入其中,发挥耀眼的光芒。而褐色球体就好像再难支撑这种欣喜的力量,无数被溶解的黑色水流溅射四散,落入下方的云层中。
“……赢了?”
刘欣不确定地说着,她此刻才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光芒所做的事情……究竟是好是坏?
至于江恒,他沉浸在笑魇提供的视听之中,只有这样他才能理解这一切。
光芒的侵入,水流的炸裂,这并非是好,也并非是坏。它只是——发生了。
就如同千百年来,每一次的发生,每一次的轮回一般。
无数的光芒,褐色的,黑色的,没有颜色的光芒,从现在已不再是褐色的球体之中爆射而出。那景象就好像是——太阳。
在光芒中,江恒闭上眼睛,他看见水流未与罗语嫣透露的,第三段历史。
…………
光柱消失,无限队员出现在这个世界中。
然而与他们料想的不同,这个世界没有土著,没有敌人,只有无穷无尽,似乎永不会终结的雨。
……还有积蓄千年黑色情感,疯狂寻找能填充它们空缺的诡异水流。
他们没能离开。水流将他们瓜分,拆解了他们的情感,贪婪地享用着那些记忆中的快乐。
但是很快,很快就用尽了。这种粗暴野蛮的做法,无疑于竭泽而渔,杀鸡取卵。
在没有无限队员出现的这段时间里,水流中的意志忍受着痛苦,忍受着绝望,忍受着它们本可摆脱,现在却不得不面对的漫长时间。
…………
江恒睁开眼,他正在那间屋中。在那紧闭的,狭窄的,空无一人的房间中。
但是还有谁,还有些什么一样在这里。咔哒,咔哒。
座钟的秒针无时无刻不在震动。当江恒意识到这一点以后,那本已习惯的声音开始变得惹人厌烦。
笑魇来了。它从门缝中渗入,它从窗页间探出,或者它一直都在,只是江恒习惯了它的安静,就像习惯了秒针的声音一般。
“江恒啊,江恒啊,你还要在这里停留多久呢?如果你不成为诡异,你能够在这里停留多久呢?”
“我会尽我所能忍受这一切。我会尽我所能承受这一切。”江恒这样想道,但他并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这样做是没有意义的。积蓄增长的绝望最终会吞噬他,就像黑暗吞没清澈的水流一样。
“江恒啊,江恒啊,你还要在这里停留多久呢?如果你不成为诡异,你能够在这里停留多久呢?”
“我会创造羁绊寄托这一切。我会寻找慰藉抚平这一切。”江恒这样想道,但他并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这样做是没有意义的。滋生蔓延的悲伤最终会从纽带中溢出,就像黑暗填满浑浊的水流一样。
“江恒啊,江恒啊,你还要在这里停留多久呢?如果你不成为诡异,你能够在这里停留多久呢?”
“我会找到答案解决这一切。我会变得强大击溃这一切。”江恒这样想道,但他并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这样做是没有意义的。漫无边际的时间最终会盖过一切,就像黑暗与水流最终共存,同为一体一样。
什么是有意义的呢?水流也许可以等待十年,百年,千年,江恒能够坚持多久?如果结果终究是死去,如果坚持从一开始就被剥夺了用处,如果在无限世界的一切挣扎根本就没有终点,那么为什么还要继续执着呢?
光柱从天空落下,照射在江恒身上,照射在刘欣身上,照射在借助绿色萤石的力量上飘的郑天宇几人身上。
“为什么现在回归?”刘欣几乎抑制不住自己身上激荡的火焰,但浮空而至的李穷奇在她身上拍了几下,那些火焰就被收了回去。
“我们输了,但是我们还没有死。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褐色的,现在已经将发出的光芒稳定下来的太阳。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然后还活着的无限队员们从光柱之中消失。
…………
旧的太阳碎裂,新的太阳升起。
无限队员消失后,这个世界重又变得平静。褐色的太阳缓慢而坚定地,向外散播着光芒。
先是明亮,再后黯淡,最后变成黑色的光芒。
在太阳之下,厚重的云层中,黑色的雾气彼此摩擦。摩擦迸裂出火星,火星又汇聚作闪电,闪电震碎了天空,发出隆隆的雷声。
看起来,很快就会下起另一场雨,另一场永不停歇,无休无止的雨。
在太阳内部,恍惚的周松林被一股精神唤醒。
“你是……周松林吗?”
他意识到这股意念的来源。
“罗语嫣?”
现在,在这个世界里,也许只剩下他们了。
并且这个情况,还会持续很久,很久……
……也许,久到足以将其称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