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午休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刘东来说:“小芳姐,你们走吧,一会高考报上名,我也回趟家。”
王小芳不放心地说:“行,路上注意安全呀。”
刘东来说:“没事的,你们走吧。”
王小芳说:“那我们走了。等回到厂子,咱们再联系。”
刘东来看着王小芳和王强向远处走去,就推起车子,再一次到县文教局去报名。
负责报名的是一位女同志。现在正坐在桌旁,若无其事地喝着茶水,悠哉悠哉地看着一张报纸。刘东来不敢再那么冒失,小心谨慎地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喊了一声:“您好……。”
她没应声,也没抬头。
刘东来抬高了声音:“您好。”
这人抬起头,问:“什么事?”
刘东来说:“我是高考报名的。”
她说:“乡村社会青年吧,到乡镇中学去报。学生在自己的学校报。”
刘东来说:“我是在龙华铁厂上班的。”
她说:“有班上,还报什么名?”
刘东来说:“有班上,可以报吧。”
她说:“可以。有工作单位的正式工,是要在这里报,还要单独填一个表。有龙华铁厂职工的证明吗?”
刘东来说:“没有。”
她说:“那你回去开。”
刘东来说:“这么远的路还得返回去?”
她说:“不返回去,还能雇个人给你送来?你是怎么来的?”
刘东来说:“骑车子。”
她说:“从龙华到县城,来回还要再走一百四五十里路,骑车子,今天恐怕回不来。”
刘东来说:“明天行不?”
她说:“明天不行。明天周六是公休日,机关不上班,不再报名。叫我说,你要是觉得不怎么样,干脆就别报了。今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三年,考生多得吓人。你知道吗?一九七七年,全国参加高考的考生是五百七十万,录取人数二十七万,一百个人考上四五个。去年全国参加高考的考生是六百一十万,录取人数四十万,一百个人考上六七个。今年全国参加高考的考生估计比去年也少不多少,可是大中专统一考试,一共录取人数才是二十八万,你想想,一百个人能考上几个?今年的考生素质也比前两年大大提高,报考的老高三的学生还是多得很呀,你这情况的,报也没有戏。别报了。”
刘东来说:“大姐,好个大姐,这些俺都知道。就叫俺报上吧。”
她说:“你知道这两年能考上大学的都是什么人吗?差不多都是老高三的学生。”
刘东来说:“不会吧。”
她说:“怎么不会。我有个亲戚,就是老高三,去年考上的大学,还是个一般的专科师范大学。他说过,他们一个班五十个人,全部是老高三的学生哇。”
刘东来说:“大姐,你别吓俺呀。”
她说:“吓你做什么,俺说的都是真事。”
刘东来还是说:“老师,就让俺报上吧。俺要考,一定要试试。大姐,请你帮帮忙,晚一会下班,等俺一会儿。一定让俺报上名。”
她说:“招呼大姐,招呼小姨也不行。到时俺就下班了,俺还得急着回家咧。”
刘东来这才明白,她说了这么多话,给他做了这么多的工作,不让他报名的真正原因。刘东来说:“我到黑一定能回来。大姐,好个大姐,请你帮帮忙……”
谢天谢地,这样死盯活缠的,人家总算答应了。
刘东来想:哎呀呀,今天算是遇到贵人了。我得快一点,快点赶到龙华铁厂,快点赶回来,不能再耽误人家的时间了。
可是,再快,刘东来也是要骑着破自行车,一下下地蹬啊。这不是一般地骑,需要赶时间,他就发疯一样地骑,拼命地往前赶。
他大汗白流、气喘吁吁地再次回到县文教局,太阳已经落下去了。食堂门口,又高又大的桐树下,几个人蹲在石桌旁,正在打扑克。有的光着脊梁,裸露着光亮的肚皮和白的脊背,有的穿着白背心,几乎是一色的光亮的小分头。有个人穿着长裤衩,白背心搭在肩上,一脚蹬在凳子上,哈哈地笑着,大声地吆喝着,扑克牌在石桌上拍得啪啪响。
招生办公室门口有位女同志的身影在晃动。这位同志好像没有吃饭,心里好像长草似的,正在办公室的门前一圈圈地溜。见刘东来,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把你等来了,家里催俺赶紧回去,叫了好几次了。”
刘东来说:“不用回去了。今天我请客。”
她说:“算了吧,看你这一身打扮,还能请得起客啊。
刘东来呼哧呼哧地喘着大气说:“请得起也请,请不起也请,今天俺一定要请。”
这个时候,刘东来是一头的汗水,衣服都让汗水湿透了,汗已经从湿的裤子里流到大腿,顺着大腿流到地上,也像尿了裤子一样,从裤裆里滴到地下。很快,他的汗就打湿了脚下的这块土地。可能有点虚脱,头有点发晕,眼有点发花,腿有点发软,他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下,坐在了这个大姐面前。他就像一个长跑的运动员,跑到了终点,拼尽了全身的力量,拿到了令人欣喜的成绩,整个身子一放松,像烂泥一样摊在了地下。
她盯着刘东来瞅了瞅,吃惊地说:“天啊,你怎么累成这个样子。小伙子,流着这么多的汗,跑一百多里,得是多大毅力呀。你快让俺感动得流泪了。还请客,请什么呀。俺要不是家里有急事,还想请请你了。”她说着,到屋里倒了一碗水,端给他。
刘东来一口气就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