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无当军的惨状,子上你也见到了。”
曹皑提起南沟河谷的遭遇战,司马昭就心有余悸。
蜀兵单兵战斗力胜过魏兵,数量又未占绝对劣势,而竟然能一溃千里。
其实就是五个字:兵败如山倒。
军队也是由人组成的,恐慌也好、激昂也好,情绪都是相互传染的。
当恐慌占据了绝对上风的时候,其他的什么战斗力、作战经验、战斗阵型、兵器铠甲,统统都不起作用了。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曹皑解释完,抛给司马昭一个问题,随即翻身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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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郭淮的求援信后,曹皑让杜预当场就写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曹爽的。
按照曹皑的要求,杜预把征蜀军的情况和南沟河谷遭遇战写成战报,呈交给曹爽。
另一封则是给郭淮的回信。
在信里,曹皑反复恳求郭淮不要直接撤回长安,而是在傥骆道北侧出口和兴势山等要地驻扎,掩护曹爽主力撤退。
尽管信里这么写了,但曹皑也不敢肯定郭淮是不是真的就会按照自己的请求办。
一旦魏军主力崩溃,关中防务空虚,就需要朝廷投入更多的力量在关中。这还是次要的,关中人口大量减少,也会让关中的羌胡分子蠢蠢欲动。
历史上晋武帝迟迟不对东吴动手,正是因为西晋陷入了秃发树机能叛乱的泥沼。
而陇右地区羌、氐、鲜卑叛乱不断的根本原因,正是汉人人口不足。
既然现在有这个能力,那曹皑就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
按照曹皑的嘱咐,这一个月来,杨岳等天水豪强和梁郡丞把从西凉征调来的马匹全部扣下,压在了上邽。
征蜀军从南沟河谷撤入上邽城时,正好凑到了五千匹。
“上马!”
曹皑一声令下,身后的征蜀军士兵一齐翻身上马。
“出发!”
五千匹凉州大马一齐奔腾的声音着实震撼,就连上邽城墙上的土楼都被震得发抖。
一定要赶在魏军崩溃之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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傥骆道南端,赤坂山北麓。
时间进入五月,后方送来的饮水也越来越少。
但天气却在一天天变热。
不少魏军士兵都打起了赤膊,躺在阴凉处休息,人群的密度几乎让郭淮下不去脚。
“不用起来!”郭淮摆了摆手,示意士兵们继续纳凉休息。
要是换作过去,郭淮早就一鞭子抽下去了。现在他却罕见的默许了这种行为。
可即便如此,士兵们干裂的嘴唇和呆滞的眼神还是在不断地拨弄郭淮的心弦。
每一个非战斗减员都在郭淮心上拉一道口子。
作为一个老将,郭淮能接受战败,甚至战死。
这是军人的责任。
他们不死,难道让百姓死?
可他绝不能接受的,是眼睁睁的看着他的战士们一个个渴死!
尤其是蜀兵就在不远处的壁垒上看着。
郭淮从军三十年,从没有像现在这么被羞辱过。
“将军!水来了!”
身后,郭正激动的提着几袋水,飞奔着向郭淮跑来。
现在也只有这小子还有力气折腾了。
郭淮无奈的苦笑。
“将军,水!”
郭正不顾自己跑的满面通红,把水袋交给了父亲。
一听有水,周围横七竖八躺倒的士兵们顿时都来了精神。
他们死死盯着郭淮手里的水袋。
眼里满是对生命的渴望。
郭淮接过水袋,久久没有说话。
幽邃的袋口里晃荡着液体的声音,那不是水,那是雍州各郡役夫们的血。
郭淮不忍喝下口,转手就把水袋分给了众军士。
“你先喝吧!”
“不,李二都一天没喝水了,让他先喝。”
“冯栗年纪小,他还没娶妻呢,让他先喝。”
听着众军士们之间你谦我让,郭淮回过头去,不忍再看。
郭正居然看到父亲眼角边渗出了一颗泪水。
“这次运了多少水?”
郭淮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强硬。
“如果节省着点用,还能坚持一……两天。”
郭正犹豫着,还是往宽了说。
“我问你运来多少水!”
郭淮一字一句的咬牙切齿道。
“一千桶!”
郭正只能老实回答。
一千桶!
比昨天又少了三百桶!
郭淮军中光是战兵就有两万多人,还有其他辅兵和役夫,别说两天,一人一口当场就能喝光!
“全部分掉!”郭淮说话声大了些,惹得周围士兵纷纷看过来,“不仅是今天运来的一千桶,之前节约下的储水也不要省了,全部分给将士!”
“这....”郭正急忙劝道,“将军,离明日运水还有十个时辰,我们……”
郭淮一伸手,拦住他继续说下去。
“喝完水,全军集合待命!”
郭淮转身离去,只留下众军士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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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太阳开始变得长了。
好容易熬到日落凉快了些,郭淮又下令全军集合。
各部各曲都很不情愿,但喝了些水,总算又有些力气,全军总算列成了战斗阵型。
“叔父!我军攻城不利,罪不在将士啊!”被召集到中军营帐,郭豫心急如焚,还以为郭淮疯了,想要最后一搏。
“各部都到齐了。”
可不仅叔父郭淮不搭理他,就连堂兄郭正也不搭理他,反而向郭淮回报。
郭淮阴沉着脸,微微点头。
“召集诸将,不是为了商议如何进攻,而是撤退!”
郭正语出惊人,诸将闻之都脸色一变。
曹爽什么时候下达过撤退命令?
“今天是初三,再拖下去,月亮只会越来越圆。”郭正一脸严肃的解释道,“将军的意思,是日落之后,以夜色为掩护,后队做前队。避开蜀兵,同时绕过我军主力营帐。迅速撤退到沈岭一带。”
“沈岭东有芒水,西有骆谷水。背靠水源,向各方行动,均为有利!”
郭正说完,自觉的闪到一旁。
郭淮铁青着脸接着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争取时间!日落之后,各部各曲需做好随时行动的准备。”
说着,他环视了一圈诸将。
“坦率的告诉诸位,撤退是我自作主张,若是有人不想执行,我也不会勉强。”郭淮顿了顿,观察诸将的表情,“但是,不管大将军事后怎么处置我,我都会做这个决定。”
“能为雍州军数万将士谋一条生路,个人的安危,不敢有所多虑!”
郭淮字字击中将官们的灵魂,当即所有人都拜倒在地。
“愿听将军指挥!”
郭豫更是泪流满面,为自己错怪了叔父而懊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