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沧浪之水（四）：石脉水流泉滴沙，鬼灯如漆点松花

《我决定唤醒几个能打的兄弟，自己连同他们一起参加到值夜的队伍中，以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我刚要下去船舱，冷不丁看到甲板另一边竟站着个人。

是白日里救下的那个倭寇女人。

我顿时不悦。

看守她的兄弟们难道睡着了？怎么让她一个人跑了出来？！

那可是一两银子！一个兵两个月的军饷！丢了怎么办！

我气冲冲朝她走了过去，来到她身边，就看到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东边，像是着了魔。

“一只巨大的灵，死去了。”

嗯？这倭寇女人还会说皇朝官话？

我本想直接把她扛回去关起来，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脑袋一抽，就问她：

“什么巨大的灵？”

倭寇女人的皇朝官话说的不利索，但磕磕绊绊，也能把意思表达一个大概：

“巨大的灵……它曾在这世间游荡了无数年，将死之时想要归乡，却被人欺骗，没了回去的希望。

它死在海中，绝望散入海底，尸身卷起飓风，引起了这场劫难。”

这娘们儿叨逼叨什么呢……

我最烦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了，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

有听这神神鬼鬼信息的功夫，不如去抓几个倭寇，换几两银子！

她眼神转向我，那张苍白的脸上覆了一层猩红色的月光，但看起来并不恐怖——她的眼神很清澈，就像是海面倒映出星星的光：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座岛……天亮之前，如果还不离开，就永远都离不开了！”

我一下子就怒了，我们在海上最忌讳的就是说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我冷笑着对她说：

“我们出海的时候祭了三牲，拜了海龙王，注定要在海上畅通无阻。

咱们就等着看看，看是我们的海龙王厉害，还是你口中那所谓【巨大的灵】厉害！”

我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扛回了底舱。

我加强了船上的巡逻力量，但并不打算立刻离开，因为今晚的天空太邪性，这样的夜晚出航，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怪事。

而如果我们留在这里，好歹背靠一座岛，岛上有我们曾经在这打过的淡水水井，岛内的山林里也有野味能够充饥，留在这里，我们是不怕什么的。

到了后半夜，血月降下了，大海上起了雾，看不到海面之下的事物了。

依旧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我看无事发生，困意就上来了，交代轮班值守后，就回了自己的船舱，准备小睡一觉。

等到太阳出来，雾气散去，就出海抓倭寇去。》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依旧是夜晚，我们所有兄弟都来到了甲板上，因为东边的天边出现了一道巨浪。

浪头之大，甚至遮掩了一小部分血月。

我们立刻就准备逃往岛上，谁知那天边的巨浪顷刻就到了面前。

我眼睁睁看着滔天巨浪朝我们冲了过来。

逃！

所有人都在逃，一些倒霉蛋直接被冲下了甲板，另一些侥幸逃进船楼，还有一个运气太差，直接被砸在船楼木板上，身子都给砸扁了。

恐惧让所有人都无法思考了，大家都在拼命逃，抓住自己能抓到的一切事物，好让自己不被巨浪冲走。

我逃进了船楼，就看到船楼外面的海水开始泛白，一个眨眼的功夫就结上了一层厚厚的白冰。

可莫名其妙的，明明船楼大门已经被冰封，海水却透过厚厚一层白冰继续涌进来。

舱室内很快灌满了海水，所有通向外界的舷窗和通风口都被冰封，我们逃无可逃，只能浸在水中，在绝望中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这时候，那个该死的倭寇女人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你的愚蠢让我们陷入了几乎无解的境地。”

她明明没张嘴，我却能听到她说话！

我难道是在做梦吗？

“巨大的灵分散成了无数，它巨大躯体内尚未消散的灵能引来了一切魑魅魍魉的觊觎。

要想活着离开这里，我们只能付出代价。”

我迷迷糊糊问她，代价是什么？

她说：

“我们必须先在这场冲击中活下来，才能找到回去的路。”

活下来？

船舱已经被封了，里面灌满海水，怎么可能活下来呢？

可如果能活下来的话……

无论再怎么糟糕，都不会比死亡更糟糕了，对吗？

我在几乎窒息的情况下朝她点了点头。

这时候的我还未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

那女人来到我身后，双臂环绕我的脖子，像是让我在漂浮的海水中躺在她怀里。

紧接着，她哼唱起来：

来自遥远海域的友人啊，

用血与火唱歌的勇者，

请听我一曲，与我共饮。

那蔚蓝的海面之下啊，

潜藏着这世上最瑰丽的珍宝，

待我为你取来啊，

当做你英勇的犒赏

……

我曾经听过这样的歌，那来自一个遥远国度的色目人，他拿着一种奇怪的胡琴弹奏着这首歌，曲调粗犷，热情洋溢，听起来好听极了，但比之我皇朝雅音还是差远。

在那婉转的歌声中，我看到我的士兵们混混沉闭上了眼睛。

在那温柔的爱抚中，我拼命睁着眼睛，只见我背后的倭寇女人绕到了我身前。

当看到她样貌的那一刻，我原本已经昏沉的大脑徒然清醒。

她衣服已经没了，浑身各处长满了鳞片，臂膀和脑袋上都出现了色彩鲜艳的鳍片。

最扎眼的是那条长尾。

她变成了传说中的鲛人？！

她张开嘴巴，那满是獠牙利齿的口中发出扭曲的声音：

“接受了诅咒，变成魑魅魍魉的一部分，从此阴阳颠倒，才能在这场污秽的灵能潮汐中找到得以求生的一丝生机。”

“我不知道我们最终的结果如何，只知道必须努力继续走下去，无论事情变得如何糟糕，只要想办法继续走下去，就能获得求生的希望……”

“无论如何，活下去。”

我淹在水里，冰冷的海水疯了一般往我嘴里和鼻孔里灌，我渐渐听不清她的声音，也根本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

我看到了我的士兵们在船舱内冰冷的海水中放弃了挣扎，变成一具具溺亡的冰冷尸体。

一切感知觉也离我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