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

再读《科学管理原理》，感触很深。

泰勒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他是一个在去世后被尊称为“科学管理之父”的人，一个影响了流水线生产方式的人，一个影响了人类工业化进程的人。

他是一个由于视力不佳被迫辍学的人，一个被工人称为野兽般残忍的人，一个与工会水火不容、被迫在国会听证会上作证的人，一个被现代管理学者不断批判的人。

泰勒，是管理发展史中最重要同时也是最富有争议的人。

泰勒的科学管理思想形成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其根本内容关乎提高企业生产效率。当时，美国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得很快，企业规模迅速扩大，但由于生产混乱、劳资关系紧张，工人“磨洋工”的现象大量存在，这导致企业生产效率低下。泰勒认为，企业生产效率低下的主要原因是管理部门未制定合理的工作定额，工人缺乏科学指导，因此，必须把科学知识和科学研究系统地运用于管理实践，科学地挑选和培训工人，科学地研究工人的生产过程和工作环境，并据此制定出严格的规章制度和合理的日工作量，采用差别计件工资调动工人的积极性，实行管理的例外原则。1898～1901年，泰勒在伯利恒钢铁公司对他的理论进行试验，并且大获成功。这引起了无数渴求科学知识的其他企业的关注，很多机构和企业邀请他前去讲学和指导，其中包括大名鼎鼎的美国陆军军械部、布鲁克林海军造船厂等。在这些组织中，泰勒的科学管理理论同样取得了成功，这导致泰勒的后半生几乎就是以专门宣传科学管理为职业，也导致世界上第一个职业管理咨询师的诞生。在泰勒及其大批杰出的追随者（如甘特、吉尔布雷斯等）的推广下，科学管理运动兴盛一时。科学管理以提高企业生产效率为宗旨，以泰勒为代表的工程师因此被称为效率工程师。由于科学管理运动，1906年泰勒担任了声誉很高的美国机械工程师协会主席。从1909年起，泰勒每年冬天都会被邀请到哈佛大学讲课。可以说，20世纪初期美国的大规模生产运动就是以泰勒的科学管理思想为指导的，福特的流水线生产方式变革就是其中的典型。在当时的“东方”，新生的社会主义国家苏联迫切地希望提高生产效率，也引入了“泰勒制”。

至今，泰勒提出的科学管理理论依然被认为是现代管理科学发展的起点。正如著名管理学家厄威克所说：目前所谓的现代管理方法，如果说不是绝大多数，至少也有许多可以追溯到泰勒及其追随者半个世纪以前提出的思想。德鲁克也在其经典著作《管理的实践》中说，泰勒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对工作进行研究的人。在这之前，人们只有关于人的知识、关于工具的知识，但是对工作本身毫无了解。正是泰勒对工作的科学研究，使得工人的生产效率能够成倍提高，才导致了现代管理学的产生。

与大多数伟大的管理思想一样，泰勒的科学管理思想在获得荣誉的同时，引起了世人极大的误解。早在1911年，工会就有组织地针对“泰勒制”发动全面的斗争。工会认为，“泰勒制”是现代的奴隶制度，是资本家用来剥削工人的新方法，影响了工人的健康和工资，提高了工人的工作强度。由于工会的罢工，美国国会众议院组成了特别调查委员会进行调查，泰勒被迫在4天的时间内出庭作证12个小时，工人的证词中充满了对泰勒的尖锐提问和敌视。在学术界，“泰勒制”也一直被作为人际关系学派的反面典型而被批判。人们批判泰勒有关经济人的假设，批判泰勒制造了工人和管理层的对立，批判“泰勒制”造成计划和执行职能的分离，却少有人认识到他的贡献和价值。然而，我们都是站在伟人的肩膀上成长的。泰勒的科学管理思想不仅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具有伟大的进步意义，在如今也闪烁着思想的光芒，只不过我们很多人并没有真正了解他的思想。

一个伟大的理论只有简化才能够被大众接受，但简化会造成大众对理论的误解。如今，人们认识到的科学管理只是工作时间研究、差别计件工资制、职能工长制等工具和方法，具体包括①通过“动作研究”，制定“合理的日工作量”，这就是所谓的工作定额原理；②挑选和培训一流的工人；③使工人的操作、工具、环境等标准化，即标准化原理；④实行计件工资制；⑤把计划职能和执行职能分开，前者由管理部门来承担；⑥实行职能工长制；⑦管理人员只保留对例外事项的决策权和监督权，这就是所谓的例外原则。科学管理确实是由这些工具和方法构成的，但也不仅仅是这些，那么，科学管理究竟是什么呢？泰勒说：“科学管理是过去就存在的各种要素的‘集成’，即把原来的知识收集起来，加以分析、组合并归类成规律和规则，从而形成一门科学。通过实行科学管理，工人和管理者之间和睦相处，在对待各自职责方面，精神面貌上有了彻底改变，两者之间的职责有了新的分工，其亲密无间、友善协作的程度，在过去的管理制度下是不可能达到的。”

泰勒在国会听证会上作证时的讲话进一步阐明了什么是科学管理。

“科学管理不是一种有效率的方法，不是一种获得效率的方法，也不是一串或一批有效率的方法；科学管理不是一种计算成本的新制度，不是一种支付工人工资的新办法，不是一种计件工作制，不是一种奖金制度，不是一种付酬制度，也根本不是一种支配工人的计划；科学管理不是拿着秒表观察一个人的工作并记下他的情况，不是工时研究，不是动作研究或对工人动作的分析；科学管理不是印制一大批表格并将表格发给一些人，然后说‘这就是你们的制度，照着办吧’；科学管理不是分工工长制或职能工长制，不是在谈到科学管理时一般人所想到的任何方法。一般人在听到‘科学管理’这个词时就会想到一种或几种上面所谈到的方法，但是科学管理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方法……科学管理在实质上包含着要求在任何一个具体机构或行业中工作的工人进行一场全面心理革命——要求他们在涉及工作、同伴和雇主的义务上进行一场全面的心理革命。此外，科学管理要求管理部门的人、工厂、监工、企业所有者、董事会，同样进行一场全面的心理革命，要求他们在涉及管理部门的同事、工人和所有日常问题的责任上进行一场全面的心理革命。没有双方的这种全面的心理革命，科学管理就不可能存在。”

在过去，有效完成工作的知识只是以师傅传给徒弟的形式存在，没有人对如何更有效地完成工作进行分析，也就是说，没有人真正对工人的生产效率负责，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管理者。正是科学管理把工作分析与工作执行分离，才实现了以科学的知识代替过去的经验，以工人和管理者之间的利益协调代替分歧，以最大的产出代替有限制的产出，才能够产生现代意义上的管理。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管理职能、管理阶层的产生就是从泰勒的科学管理开始的。科学管理的伟大意义亦如此。

在今天，当再读泰勒的这本著作时，一方面，要认真阅读原著，把握原著的思想，不要囫囵吞枣、人云亦云；另一方面，要认识到，历史往往会不断重复过去。在如今的中国，科学管理的思想同样具有很高的实践价值。当企业在强调细节管理、有效执行的时候，实际上就是在强调对工作的分析和研究。当企业在强调劳资合作的时候，实际上就是在强调用科学的方法研究工作，将蛋糕做大，从而使双方都能够获益。最原始的思想往往也是最充满智慧的、纯粹的、核心的思想。

希望你我都能够通过这本《科学管理原理》有所收获。

赵曙明

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资深教授、商学院名誉院长、行知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