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水渡口,总有船行,也时有船靠。渡上的人,来来去去,去去来来,都有各自的来处,也都有各自的去处。
唯独,一位背脊弯曲的老妪,一直停在渡口,望着来时的路,眸光中满是不舍
贺晓烟看着面容枯老的漫红,眼睛不由发酸,轻声提醒:“漫红姑娘,船要走了。”
漫红用浑黄的眼珠,静静的扫过前来给她送行的人,最终把视线停在了红衣女子身上。
她目光平和的落在罗殷的脸上,颤颤巍巍开口:“这结果......对我是最好的。”
前夜,她的寿元寻了回来,可是逝去的青春,却永远回不来了。
漫红姑娘成了漫红婆婆,这对一个女子多么残忍,何况是她这样以色侍他人的女子。
可是,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她终于自由了,可以去过一段她想过的生活,而后,再去陪她那痴傻的姊妹。
她肯定还在忘川上,看着自己,等着自己相聚。想到着,漫红心中有的只是释怀。
罗殷微愣,神情复杂,不知道如何开口。
漫红的容貌,在最美的年纪戛然而止;在风烛残年的时候,获得了自由,却只能是昙花一现。
如果,自己能再谨慎些,是不是结局不会这样。
罗殷凝视着漫红,她静静的笑着,柔和地浅笑着,脸上带着宁静与释怀。
许久,罗殷坠下了目光,低头浅笑,几缕漆黑的发丝随之落下,沉闷的声音响起:“多谢。”
这个谢,涵盖了许多,许多罗殷无法说出口的话。
全程陪在罗殷身后,一言不发的轩,此时,眼神也暗了下来,闪过丝痛楚。
漫红听出来了言外之意,朝她点了点头。
正准备上船,忽然,想起来什么,从怀中的包裹里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递到了钟沔手里。
钟沔看着漫红,眼中有些不明所以。
漫红眷恋地望着这些影票,语重心长道:“这些,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烦劳少侠,再替我回一趟烟雨楼,若有姑娘想得自由,便我们为她赎身。”
钟沔愣了一下,握着银票的手不由得收紧,郑重道:“姑娘放心。”
贺晓烟呆呆望着漫红,眼里的情绪又多了几分,她想不到,深处绝地的漫红,心中会想要把身上仅剩的光,散给别人。
就在这样复杂的情感中,在一声声珍重里,他们送别了漫红。
长水渡上,少了位老妪。离城的船上,却多了位不归人。
罗殷独自留了下来,没有跟钟沔他们回酒楼。
她沿着河道,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江上再也瞧不见船影,她才停了下来。
江上的风,吹打着罗殷的衣,她静静闭上了眼,好像在这里她才能找到属于她的宁静。
突然,耳边转来一阵脚步,越来越近,然后戛然而止,停在她的一步之遥。
罗殷没有睁眼,两人就这么迎风站了许久,忽然,她问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害人。”
身边的人茫然问:“为什么要害人?”
罗殷蹭得睁开了眼,定定望着轩,说出了老头们告诉她的答案:“因为你是妖。”
轩的脸顿时白了一片,手忙脚乱道:“我现在是人,罗殷我......可以当一辈子人!”
罗殷心猛地一震,愣愣地望着轩,心乱成了一团。
轩见罗殷不语,心神也慌了,竟直直地拉住罗殷的手,低声恳求:“罗殷,你不要......怕我好吗?我不会伤害任何人,更不会......更不忍伤害你,你......相信我的对吗?”
见到这般模样的他,罗殷叹了口气,本想是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反叫他误会,自己倒是也给他一个答案。
罗殷歪头对上他的眼眸,想要宽慰轩,可同他对视的霎那间,她清楚的看见,轩眸间泛起的星点珠光,正深深刻印出她的脸。
眼底被她一直忽视,一直在集蓄的爱意也被珠光一同翻起,是那么炙热,那么炽热,那么坦荡的铺在他的眼眶,
罗殷的视线被翻涌的爱意烧得火热。
她忽而又闭上了眼睛,这把火也悄然钻了进来,钻进她的胸膛,燎她心脏不停息地开始乱窜。
衍生出的感觉,很奇妙:有激动,紧张,害怕,惶恐,开心。全部的全部的绞织在一起。
这一切的情绪,罗殷疯狂得把它们归结于:她也喜欢上他了!
这个想法生起的时候,罗殷被自己害了一跳,猛地睁开眼,慌张地抽离自己的手,逃离了这片她无法回答的情感中。
而独自留在情绪海里的轩,此时整个人都浸泡在咸苦的海水里,脸色被泡的寡淡,口中喃喃低吟:“不要......害怕我!”
一连好几天,罗殷都把自己关在房里,没有出门。轩也整天闷闷地呆在酒楼外,不肯进来一步。
这一诡异又反常的变化,自然叫旁人心中生疑,尤其是贺晓烟和杨浦。
贺晓烟坐在大堂里,边磕着瓜子,边望着楼外落寞的轩,叹声道:“师姐和轩究竟怎么了,这样子要什么时候才好!”
在一旁拖地的杨浦摇头道:“如果真这么下去,怕是一辈子都好不了。”
贺晓烟放下了瓜子,轻声问:“杨大哥,那你说怎么办?”
杨浦停下来手里的动作,想了想,招手示意贺晓烟附耳过来。
听完杨浦的主意,顿时,眸光亮了亮,佩服道:“杨大哥果然厉害!”
杨浦呵呵笑了起来,想到她也有钟情的人,也不免关心起她来:“你那件事,杨大哥也帮你出出主意。”
贺晓烟心中一痛,眼里的光暗淡了下来,颓废的丧下了身子,凄惨一笑:“我就算了,我只要能够陪在师兄身边就够了。”
杨浦也就不再多说了,或许,有天无心插柳柳成荫也不一定。
个人的情缘啊,都是个人上辈子的欠下的情孽,今生才会为此而折磨。
是苦,是甜全是翻滋味,而他杨浦的孽也许正在路上,也许,已经离他而去。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同他日日骂街的姑娘。
烟雨楼仍然在对街开着,据说,楼里的花魁娘娘换了个更为美貌的女子。据说,楼里赎走了许多老姑娘,也来了许多新姑娘。
新人把旧人替,老曲音歇新调起,也只是一番烟雨散,楼依旧,人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