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外,两道人影,已遥望不清,渐行渐远。
来时的是他们,走时却多了一人。
在一方小小的黑木盒里,被紫须长老捧在怀中。
“师伯,师姐就交给你了。钟沔先行回山!”
钟沔深思后,停下了步子,沉重地抱拳,低首时陡然的一眼,让他心又刺痛了起来。
系在腰间的青囊剑,也在同一时刻,剧烈的晃动了起来。
钟沔按住剑柄,失神地凝视着紫须长老怀中黑盒子,师姐的骨灰就被收敛在这里。
他的腰身又放低了一寸,眼珠十分光亮,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紫须长老早有预料般,没有急着回答,只是静静望着他:“钟沔,你想好了。”
“是!”
“那就去吧,把这个孩子送回她出生之地,我就回来。”紫须略感疲倦,眼皮合了起来。
“是!”钟沔沉沉地再次睨了眼黑盒子,挺直腰身。
静伫了一会,然后果断转身,御剑而去。
紫须长老扬起脖子,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看似宁和的眸色里暗藏了几分忧思。
过了许久,他慈爱地拍了拍怀里的黑盒子,动作是那么的自然,就像是已经重复了上千遍一般,“罗殷啊,我们也该走了。常听你说起那,可总是没有机会去看看,现在,你带师傅去看看吧。”
“他们为什么要捧着灰走?”带着些许困惑的童音赫然响起。
从镇外而起的风,飘荡进了镇内的高阁中,白色的发丝随风而起。
轩红眸半颤,侧过身子,慢慢地弯下了腰,目光一寸一寸的矮了下来,直至与那双纯浑圆的眸子平视,“因为......他们以为那是你。”
风声在这个时候,又大了些,把轩的声音撞得支离破碎,小得不能再小。
小姑娘素白光洁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疑惑,睁大眼睛道:“他们真笨,阿殷明明是人,怎么会是灰呢。”
说完,小姑娘调皮的笑了起来,好看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皎洁无瑕。
轩没有说话,眼睫扑闪了几下,目光始终停在小罗殷的脸上,喃喃道:“阿殷是人,不是灰。”
他一遍遍得重复着,红眸中弥蒙上了一层雾气,声音仍然不停,这些字似乎成了凿刀,要在他的脑子里,心里刻下痕迹。
小阿殷默默靠近他,伸出柔嫩的小手,穿过白发,毫不犹豫的落在,轩眼尾处悬挂的水珠上,轻轻一抹,说:“轩,不哭。”
轩慌乱地埋下了头,披散的白发适时得挡在了眼前,轩迅速地用手擦开余下的泪,用力挤出笑道:“轩,没有哭。阿殷别担心。”
小罗殷嘟着嘴,小小的眉头蹙在一起,眼神中满是担心。
轩心神一动,温柔张开手臂,把身侧约莫八九岁大的小姑娘揽进了怀里,手指不安的蜷缩着收紧。
小罗殷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乖乖的趴在轩的怀里,小手轻轻的拍打着轩的头,无声的安抚着他。
良久,轩轻轻道:“阿殷,轩抱你起来看。”
“嗯!”
轩谨慎地直起膝盖,仿若托着珍宝般,把她抱进怀里,放在离他心脏最贴近的地方。
斑驳岁月的楼阁上,轩和小罗殷的红衣灿红若夕阳,静静地映照在地上,拉成了一道影子。
轩抱着小罗殷默默注视着镇外越走越远的两道人影。
他们白色的身影,在惺忪的阳光显得格外的寡淡,凄凉。
冷风把乌黑的云赶了过了,堆积在一起,乌泱泱的,让人有些喘不上气。
“阿殷,你还是记不起他们嘛。”
轩视线还是落在前方,可又好像哪也没看。
小罗殷想起了她躲在大冰柱后,偷偷看他们的场景,咬了牙唇,闷闷道:“不记得。”
说完后,小罗殷明显感觉到了轩的身子僵愣了一下,紧接着手臂逐渐在收紧。
小罗殷满怀心事地看了轩一眼,随即耷拉下了头,郁闷地玩起了轩白色的头发。
昨夜,她在镇子里玩的时候,轩就告诉了她今天会有人来,他们会把冰窟里的黑漆漆的尸体带走。
还问自己想不想见他们,愿不愿意跟他们一起走。
她忘记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哭了好久。
她醒来的时候,什么也不记得,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轩。
见到她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好像认识了他好久,就像上辈子那么久一样。
当时的她就有一种预感,他会成为她的新郎。
虽然这是在等她长大后,才会发生的漫长事情。不过她肯定,这是一定会发生的必然事情。
结果,他竟然想把她送走。等在轩清清楚楚说不会把她送走时,她才停下了真哭,开始假哭。
谁叫轩,要这么坏!
可是轩,却似乎很难过。
当时他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想见他们,他们是你的亲人。”
轩还说出了他们的名字:钟沔,紫须长老。
想到着,小罗殷停下了绕发的动作,拧着眉毛,仔细地想了想。
当时,她说:“我不记得了,我只认识你,轩。”
轩脸色变了又变,让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惨白。
就像是,她一醒来时就问对轩问:“你是谁?”的时候一样的苍白一样的不知所措。
轩很难过,很难过。
看她的眼神好像快哭来一样,可是他苍白的唇却在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能感觉到轩的情绪,似乎她和他在共用一个心脏一样。
他的心告诉她,他很难过又很开心,同时很幸福又害怕。
可是她很想,轩能只开心,只幸福,直到,一直一直......
所以,在轩提出自己,应该去见见他们的时候她答应了。
轩好像很想能自己认出他们,但是好像又害怕自己认出他们。
当她躲在冰柱后面,偷偷看他们时,她空空的脑子里还是什么都没有,她不认识他们。
只觉得他们很面善,可能是白胡子老爷爷的眼睛很慈祥,也可能是冷面哥哥的脸冷的像个冰块。
想着想着,小罗殷也想累了,原本盯着头发瞧的眼睛,变得模糊不清,越来越重了,直到彻底合上。
轩感觉到肩头一沉,身子猛地僵住,紧张的望了过去。
枕着右肩睡着的小姑娘丝毫没有察觉到停滞在脸庞上的那道灼灼目光。
她的气息均匀,有节奏的喷洒在轩不知何时,冒出冷汗的脖子上,带着炙热的热气,一下又一下,如羽毛般扫过。
直到再三确认她只是睡觉了,轩才松开了绷得僵硬的肌肉,劫后余生似的笑了起来。
“轩辕,吾已事先提醒,你竟还是被吓到。”
轩辕澹止从容地迈过最后一节台阶,慢条斯理地走在轩的面前,语气带笑,“是第二次了。”
“哥,我只是怕这是一场梦。”轩苦笑了一声,眸子定定地凝视着怀里安睡的小姑娘。
那一夜,所谓的“枯木逢春”之术,让轩真的害怕了。
念及此,轩又被恐惧,自责,庆幸......的情感来回了那时的情景。
在猛烈的火焰中,阿殷的身子被一寸寸的灼烧,皮肤在炽热中焦黑,在焦黑下干裂,直至脱落,成了一块枯木般了无生机的尸体。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只能无比真切地抱着,感受着心爱之人的再次离去。
或许是,上苍有眼,对阿殷生出了久违的怜悯。
让这个违背天道,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枯木逢春”术,成功了。
阿殷在大火中萃出了新的生命。
一次“崭新”的,可以随心而活的生命。
“不用担心,沉睡对她现在来说是一个生长。你的小姑娘,或许想要也快点长大。”轩辕澹止耐心开导,脸上的笑意从来没有下去过。
“我倒是希望,阿殷愿意一直留在现在,可以无忧无虑。”轩若有所思道。
轩辕澹止听到这不禁摇了摇头,“你倒是不急着,吾倒是想早点喝上你们的喜酒。”
轩后知后觉地抬起眸子,直望着目光深邃的轩辕澹止,顿时,脸上窘迫潮红。
轩辕澹止朗声大笑了几声,睨了眼在睡梦中的准新娘,正色道:“出发的事情,可告知了小罗姑娘。”
轩沉吟了半刻,脸上的红被话逼退了,“还没有,阿殷现在很喜欢跟着我,我怕......我说了这件事,她心里会难过。”
“你打算不辞而别。”
轩的心思被戳破,到嘴的话给咽了下去。
“有时候别离,是为了下次更好的相见”轩辕澹止嘴角凝成了平静的笑,“就同你与吾般。”
“我懂了。”轩如释重负地朝轩辕澹止笑了。
接着,视线下意识的瞥了眼,正打起清鼾的姑娘,笑容更加浓厚,“希望,一切顺利。”
愿阿殷醒来的那天,风和日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