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12月18日,傍晚。
燕京刮起了北风。
77年。
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宣布:燕京是世界沙漠化边缘城市,八达岭都是荒山秃岭,沙尘暴严峻到什么程度呢,春季沙尘日数平均高达26天。
轰轰烈烈的燕京风沙保卫战就是这么来的,为了治沙防沙,79年就把每年的3月12日定为植树节,全国各单位放假植树!
冬天的沙尘暴没有春天严重,可是,荒凉不毛的朱辛庄在呼啸北风下,依然是人见人愁,鬼见鬼忧!
北电校门口水泥柱下。
李芍红就愁得直叹气,朝阳同志太不靠谱了,两张电影票,他硬是叫来了、一、二、三……七、八……
李芍红越数,心里直打鼓。
这时。
灰蒙蒙的冷夜里,张丰毅裹着绿皮军大衣,一路小跑冲过来,瞧见李芍红,他松了一口气:“红姐,都还没走呢,我可算是赶上了,唉,张铁林这憨货懒驴上磨屎尿多,平常也没瞧着他胃口多好,今儿硬是把粪坑拉塌了,外人瞧着,还以为咱们北电也在研究原子弹呢……”
张丰毅特自来熟跟着张意谋、顾常喟打招呼,一溜寒暄下来,讪讪凑到李芍红身旁,挤眉弄眼:“红姐,张铁林我没叫啊,他非要来,说想要进步进步,我想朝阳同志是咱们北电响当当的大文豪,多他个张铁林,那不是多放个屁的功夫嘛,稍后朝阳来了,红姐跟他说说呗。”
张铁林也不恼,嬉皮笑脸凑上来,特谄媚哈腰,嘴舔了蜂蜜一样甜丝丝:“嫂子,朝阳没到呢,我到城里办点事,不看电影,咱不看电影,张丰毅这孙子逮着机会就诋毁我呢。”
李芍红欲哭无泪,听着嫂子都没功夫偷着乐了,心事重重:“没事儿没事儿,咱们都是校友,是亲密的革命战友,有电影这样学习的机会,咱们自然不能落下任何一个同志。”
70年。
电影可是稀罕东西,北电也没有多少机会看电影,都憋着劲想方设法找机会观摩学习呢。
“得咧!”张铁林喜滋滋应声,逮着机会收拾张丰毅去了。
嬉笑玩耍了一阵。
张铁林瞧着校门口乌泱泱站着十几人,都是等姜朝阳来发电影票,张铁林忍不住佩服说:“丰毅同志,我们一定要时刻向姜朝阳同志学习,朝阳同志的心里,揣着咱们北电哩。”
张丰毅也是敬佩说:“我误会姜朝阳同志了,姜和蒋真不一样,姜朝阳同志真是大善人啊,请这么多同学看电影,以后他的洗脚水我都打了!”
方舒梳着两条黑溜溜的麻花辫,白嫩丰腴的脸蛋涂抹了友谊牌雪花膏,白里透红,红扑扑如苹果,水灵灵如蜜桃。
她心细,察觉身旁李芍红情绪不对,觉得她怕浪费姜朝阳的钱,就故意调戏说:“芍红,姜朝阳的钱都给你攥着,电影票花了不少钱吧。”
何止花不少钱啊,我都求我爸了,李芍红勉强笑:“没有没有,我不清楚姜朝阳同学的事儿,估计他真花了不少钱吧。”
这时。
灰蒙蒙的冬夜里,姜朝阳也带着北电美术系F4走过来,他瞧着学校门口乌泱泱同学,也是非常豪情:“同志们都来了,这么早就等着我,同志们辛苦了!”
“不辛苦!为人民服务!”
都是年轻大学生,嘻嘻哈哈吼了一嗓子,都凑到姜朝阳面前来,想要电影票,又难为情,就和新婚夜的毛头女婿,瞧着就憋地慌。
姜朝阳也没有啰嗦。
朱辛庄进城要将近一个半小时,往返一趟将近四个小时,没有功夫瞎耽搁了,他痛快把电影票都发给同学们。
张铁林拿着电影票,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瞧,乐得咧着两个大牙齿:“是这样,是这样,我在陈凯哥同志课桌上见过,小西天的电影票就长这个样。”
一圈发完。
都不瞎耽搁,骑着二八大杠就朝着城里猛噔,北电的班车少,要优先保证北电教师,进程要不挤大公交,要不骑自行车。
自行车慢,骑到二环内,就要换乘公交车,朱辛庄在五环郊区。
李芍红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终于等来了她的水源,蹬着自行车到姜朝阳身旁,做贼心虚的瞧了眼同学们背影,蛐蛐:“朝阳同志,真的没有问题吗?咱们就两张票,来了十二个同学,要是出了事儿,学校会不会怪罪咱们。”
“会!”姜朝阳嬉皮笑脸:“芍红同志,咱们是电影学院的学生,看电影就是咱们的学习任务,古时候还有凿壁偷光呢,咱们现在是崇尚古人遗风,画票偷影。”
“芍红同志,你怕了?放心吧,咱们革命同志是不会出卖战友的,如果出了事,我来扛,绝对不连累到革命战友。”
李芍红霎时拉下脸,一双亮又明的大眼睛瞪着姜朝阳:“姜朝阳,你给我道歉!我在你心中是贪生怕死,抛弃战友的人吗?你放心!出了事,我不会逃避的!我会和你共同面对!”
“芍红同志,我道歉!我误解你了!”
姜朝阳道了歉,嬉皮笑脸努努嘴皮子:“芍红同志,不会出事情的,而且我有万全之策,看见何群同志了吧,他腿脚不便,如果电影院发现咱们逃票行为,何群同志会毅然选择留下来断后,掩护我们撤退的。”
汗!
李芍红自行车摇摆,差点一根头栽倒,瞧着何群拎着拐杖的可怜样子,她也噗嗤笑,姜朝阳太坏了,真的好有情趣哟。
这时。
她想到电影票,也是惊诧道:“朝阳,你的电影票是什么材料画的,简直跟真的一样,要不是我事先清楚咱们只有两张电影票,真要被你骗过去了。”
“商业秘密。”姜朝阳拒绝回答。
李芍红失望的哦一声,没有继续问。
这时。
姜朝阳嬉皮笑脸:“不过,李芍红同志是我最亲密的革命战友,革命战友是不能隐藏秘密了,所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电影票的颜料是广告颜料,这种颜料在夏天高温下会融化,冬天就没有问题了,刻章是征用了霍建起的肥皂,只要电影院检票员不看出端倪,咱们的电影票绝对万无一失。”
临了。
姜朝阳幽幽说:“李芍红同志,我的身家性命可是都说给你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千万不能告诉第二个人。”
李芍红晶莹剔透的鼻尖流淌着汗珠,她心里甜丝丝的,她和姜朝阳有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顿时深感责任重大。
仿佛朝圣一样,端庄严肃说:“姜……姜朝阳同志,你放心,这件事我会烂在肚子里,整个天下,就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姜朝阳啧啧称奇。
难怪李芍红能拍出莎士比亚式对话的“大明宫词”,感情李芍红同志年轻的时候,就是莎翁的狂热爱好者啊。
灰蒙蒙的土路上。
连辆车的鬼影子都没有,土路两侧稀稀疏疏种着树,除外就再没有任何东西了,荒凉不毛的平原湮没在灰蒙蒙的雾气里,像是沉睡千年的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