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在上海没有亲戚。
春节省去了走亲戚的痛苦。
这年头走亲戚太痛苦了,姜朝阳记得小时候回重省探亲,好家伙,从初一到十五,他就没歇下来过,翻过一座座山,越过一道道岭,颇有西游记歌词踏平坎坷迎大道,斗罢艰辛又出发的味道。
最神奇的是……
送出去的礼物,在外面溜达了一圈,又神奇的回到了他的手上,包装都没拆。
不过。
这年头走亲戚,亲戚是真热情,家里什么好东西都翻出来了,生怕怠慢客人,所以,走亲戚是痛并快乐!
1979年1月27日、农历腊月29、除夕。
姜鸣和邓丽娟在客厅看迎新春文艺晚会。
不是春晚。
1983年才有面向全国现场直播的春节联欢晚会,现在只有迎新春文艺晚会,录播的,导演是邓在军和杨洁。
看着看着。
邓丽娟突然道:“儿子,你到屋子里去。”
姜朝阳牙疼。
这是一段西班牙斗牛舞表演,男女演员都身穿紧身服饰,黑白电视,服饰紧身看不清,女演员袒胸露背,像是没有穿衣服。
“妈,这是西班牙斗牛舞,女演员都穿了紧身衣,只是黑白电视看不出来,再说我都多大了,有什么不能看的。”
姜朝阳抗议道:“妈,你还催我娶媳妇呢,照着你这样封建下去,你儿子就是娶了媳妇,对新娘子也是束手无策。”
姜鸣咳嗽。
邓丽娟丝毫不惯着儿子:“你多大在妈妈心里也是小孩子,要听妈妈话,你娶媳妇不懂妈妈教你,妈妈什么没教过你呀,这个也难不倒妈妈。”
嘿!
您这个小小老太太!
姜朝阳瀑布汗,灰溜溜滚回屋子了,邓丽娟捂嘴笑,还如少女时一样眨眨眼睛,仿佛在说,臭小子甭想跟我斗!
屋子里,
姜朝阳闲得蛋疼,只能修改神州擂稿子。
他准备把神州擂投稿给故事会,笔名就叫姜朝阳,这样才能博取到少林寺电影剧组的关注和谢晋的青睐。
故事会是政治宣教读物,嗡嗡嗡时期叫革命故事会,79年取消了革命两字,时至今日,故事会政治宣传属性逐渐淡去,更注重故事通俗性和阅读性。
79年1月。
故事会改版,栏目有新民间故事、笑话、土特产故事、科学幻想故事、风俗故事。
神州擂是武侠小说。
取材自津门英雄霍元甲,所以勉强能投稿到新民间故事。
不过。
新民间故事篇幅小,或者说故事会的篇幅都很小,整本只有32开、100页码,篇幅小,就限制故事字数在6000字以内,平均阅读时间8分钟,也有长篇,不过是名家约稿,栏目叫名人故事汇。
名人故事会稿件质量要求很高,有多高呢?金庸的武侠都惨遭退稿!
姜朝阳这种通俗小说新人想要在故事会拿下长篇连载栏目,难度的确不小,不过他对神州擂有信心,总之,一切都要等到故事会审稿意见出来再说。
大年初一、初二。
姜朝阳都窝在屋里改稿、累了就陪筒子楼里小屁孩炸屎玩,就是把鞭炮丢粪坑里,砰!屎尿和白雪起飞,长天共粪水一色!
当然。
姜朝阳是不亲自炸的!他花了十颗大白兔奶糖招兵买马,自封上影厂威武大将军,领着他八个厂子厂孙横行霸道!
大年初三。
姜朝阳静极思动,准备拜访上影王谢晋,本来早就该去拜访的,姜朝阳故意拖了几天,等徐厂长表彰事件发酵。
上影厂凤雏姜朝阳比北电美术系姜朝阳响亮!
邓丽娟听到姜朝阳要拜访上影王,就支使老公姜鸣陪他去,姜鸣和谢晋熟,比较好说话。
姜朝阳道:“妈,我多大了啊,拜访个前辈还要爸爸陪着,这不是叫谢晋笑话我未成年吗?”
邓丽娟道:“你是成年了,你成年了带着一帮小屁孩炸屎玩,你黄叔路过,险些大货淋头。”
姜朝阳不吭声了。
这辈子斗嘴,他是赢不了邓丽娟了,妈妈把他掐的死死的。
平素意见不多的姜鸣道:“丽娟,朝阳大了,咱们就听他的吧,以后他就是姜朝阳了,不是姜鸣家的了,谢晋是绍兴人,我提前准备了绍兴黄酒和臭豆腐,都是谢晋家乡特产。”
“儿子,以后你就多了一个大人的身份了,爸爸没什么好交代的,就只有一句话,无论什么时候,我和你妈都在家等你。”
姜朝阳眼眶湿润道:“爸,俺终于知道你怎么追到俺妈的了,你煽情的本事比琼瑶都厉害。”
邓丽娟闻言笑:“臭小子,你爸的本事你还有的学呢。”
…………
门外传来敲门声,娇滴滴的女声透过窗户飘来:“姜老师,我是陈冲,我阅读了牧马人,有些疑惑想请姜老师解答。”
姜朝阳微微皱眉。
陈冲来找他的意图和张瑜一样,都是冲着牧马人电影来的,姜朝阳现在不好插手牧马人电影选角。
姜朝阳道:“妈,陈冲怕是要我找谢晋推荐她演牧马人,我现在不方便见她,烦请妈妈帮儿子推托一下吧。”
姜朝阳避到屋子里。
邓丽娟打开门。
清晨时分。
上海下雪了。
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上午都没有停,陈冲冒着大雪赶来的,头发、肩膀都堆满了雪,仿佛晶莹剔透的小雪人。
她手指冻的通红,怀里紧紧搂着一本牧马人,没有带礼物,仿佛来意只是找姜朝阳探讨牧马人。
邓丽娟吃惊的想:“陈冲真是漂亮,据说她也是上海人,还没有满18岁呢,不知道要不要彩礼。”
陈冲嫣然一笑:“邓阿姨好,我是上影厂演员陈冲,我想请姜朝阳姜老师解答一下我的疑惑,就是这里……”
陈冲翻开牧马人。
整本牧马人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娟秀的读书笔记,她冻红的手指指着一处,呵气如兰:“邓老姨,这里许灵均和父亲许景由关于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讨论有谬误,许景由试图用情感来掩盖人格的虚伪,许灵均非常清楚许景由的意图,却没有反驳揭穿他,许灵均正直正义,这是不是违背了他的三观呢?”
陈冲阐述她对牧马人的理解。
说着说着,她歉意一笑:“抱歉邓阿姨,我太喜欢牧马人了,一说就入了迷,姜老师在家吗?”
“陈同志,朝阳他不在。”
邓丽娟心疼道:“这么大雪,劳你白跑一趟了,不过这个问题用不着我儿子解答,许景由是许灵均的亲生父亲,即便他们三观不同,但是父子血浓于水,许灵均不会驳斥他的父亲。”
陈冲嫣然一笑,困惑顿消,开心的离去,身姿绰约,仿佛雪地里洁白无瑕的白鹿。
邓丽娟关了门。
陈冲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聪慧、漂亮,有灵气,当着姜朝阳的面,邓丽娟不自禁道:“朝阳,这个叫陈冲的女孩儿真好,温柔漂亮,聪慧勤学,读书笔记都做了一整本书……”
姜朝阳肃然起敬道:“妈妈,咱们上影厂卧虎藏龙啊,一个陈冲手段就如此老辣,剩下两朵金花我看也不是吃斋念佛的善人。”
邓丽娟微微拧眉:“朝阳,小丫头冒着大雪来请教你,你不见她就算了,不好背后说人坏话的。”
姜朝阳叹息道:“妈妈,这都是陈冲的计谋啊,她冒飞雪来见我,又拉着妈妈聊了半天牧马人,就是想给妈妈留下好印象呀,我算清楚了,她不是冲着我来的,她是冲着妈妈来的,苦肉计+隔山打牛+枕边风,看来她的计谋效果不错,妈妈都说她好话了。”
邓丽娟闻言愕然,暗道:“小丫头看着天真无邪,心机真有那么深,都把法子想到我头上来了。”
她回忆和陈冲对话。
陈冲通红的手指,头发和肩膀的白雪,都让自己不自禁心疼她,她走后,自己也的确想帮她说说好话。
“你们拍电影的心太脏了。”
邓丽娟揪住姜朝阳耳朵:“臭小子,妈妈的枕边风都吹到你头上来了?”
姜朝阳痛道:“妈妈,你这哪是枕边风啊,你这是无情铁手啊,轻点,您儿子没有无情铁耳。”
这时。
门外响起敲门声,女声婉转悦耳,仿佛百灵鸟在枝头歌唱:“姜老师,邓老师,我是小吴吴海燕呀,我来给您们拜年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