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承伟感动道：“主编……”
“哎，多的话不必说，故事会迟早是你们年轻人的。”
主编点燃烟：“全国故事理论研讨会是好想法，你的另一个名人故事汇想法，有没有意向作家？”
何承伟叹气。
严肃文学当道，想找一个通俗文学名家何其困难，他几番打听，也只找到一个肖士太。
何承伟道：“主编，肖士太能说会道，又有是非感，他说的故事如此恋爱，若能把故事中的缺陷弥补了，我认为可以刊登在名人故事汇。”
主编沉思道：“肖士太名气尚浅……”
何承伟也叹气道：“主编，现在大陆通俗文学名家何其难找，咱们只能扶持好的故事，造出个名家来，或者……或者请香港的通俗文学名家来……”
主编恰灭烟，神色凝重道：“小何同志，现在风气稍变，咱们不能犯险，这样吧，你说的扶持好的故事我觉得可行，暂时就按着这个法子来，稿子的质量一定要过硬，还是那句话，通俗但不低俗，高雅但不高悬，这是咱们故事会的办刊方针，你再找找有没有优秀的故事，我也再联系下老朋友，看他们愿不愿意出山……”
何承伟坐在自己位置上审稿。
稿件不少，但也不多，何承伟的审稿速度不慢，接连十几篇稿件下来，他眉头紧锁，有好看的故事，也有难看的故事，这些稿件都属于好难看的故事。
何承伟愁眉苦脸叹气。
自嘲一流的高手自然不来三流的故事会。
他伸个懒腰，吐了口淤气，坐在位置上继续审稿，新稿件拿在手头掂量一下，何承伟诧异的噫一声，这封信稿好重。
何承伟翻看邮戳。
神州擂，牧马人编剧，北电美术系、上影厂资深美术师姜朝阳，豁，这个姜朝阳好长的头衔！
何承伟哭笑不得。
他是老编辑，这种求生欲爆表的新人作者耍什么小花招他门清，多半不是高手，稿件的质量更无从谈起。
何承伟拆开信。
很多信纸掉出来，他拿起一封信纸，眼前一亮，嘴里发出咦的一声，这张信纸是故事大纲……
故事大纲简短。
何承伟一目十行，心里有些痒痒，他自小就听说过津门英雄霍元甲的故事，只是没想到霍元甲身世如此离奇……
第二张信纸是人物简介。
何承伟哪审过这种稿子啊，直接把他整懵了，看完故事大纲和人物简介，他心里就像是猫抓一样，迫不及待展开第三张信纸……
…………
刘宁是故事会的新人。
故事会的传统是老带新，她的师父就是何承伟，中午审完稿，刘宁腰酸背痛，伸着懒腰长吁短叹，又是平平无奇的上午。
春节时，她妈妈做了很多菜，特意嘱托她带给何承伟品尝，刘宁拿着饭盒，跑到何承伟位置旁，何承伟仿佛凝固的雕像。
刘宁咦道：“师父，师父，看什么好故事呢，您这个姿势都摆一上午了。”
何承伟纹丝没动。
刘宁更好奇了，何承伟是故事会的老编辑，普通故事根本不可能让他沉迷其中，刘宁也是故事爱好者，就站在何承伟身后看。
神州擂！
刘宁渐渐沉迷其中，看到霍天舒惨遭洋奴买办下毒谋害，喋血擂台，刘宁忍不住双拳捏紧，十六省武林英雄会师津门讨要说法，新军衙门率军镇压，十六省武林英雄死伤惨重，华夏人的血还没有洗尽，洋奴买办就在城里花天酒地，宴请英法德日四国武士，卑躬屈膝谄媚如狗。
刘宁也和故事中东方一杰一样唾骂走狗，看到十六省武林英雄抬棺登擂，刘宁眼泪吧嗒吧嗒掉落，这部神州擂的成功之处，不是琳琅满目的国术，而是沉重悲痛的乱世悲剧。
书中借着十六省武林英雄口吻屡次说道讨个说法，简单四个字，就把底层人的无奈和屈辱刻画的淋漓尽致！
刘宁的哭声惊醒了何承伟。
他站在窗口，看着窗外悠闲散步的老人孩童，长舒一口气，这个故事很痛快，尤其看到十六省英雄抬棺登擂，悲壮悲剧的色彩达到顶峰，继而酣畅淋漓的释放，刀劈俄国力士，枪挑东洋武士，新军衙门血流成河，黎明曙光照射在燃烧的新军衙门旗帜，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可是故事的内核太悲痛了，俗世洪流，最可怜的莫过底层百姓，讨个说法，讨个说法何其难、何其苦啊！
何承伟抽了一整根烟。
拿着神州擂就朝着主编办公室冲，主编正在吃饭，何承伟一把扒开主编的饭盒，把神州擂拍在主编面前，瞪着双眼：“主编，这篇故事一定要上名家故事汇！看到他，我终于明白故事会要讲什么样的故事……”
主编默默把面条哧溜进嘴，上午还没稿件，下午就要全文刊登，年轻人果然浮躁。
主编接过稿件，笑呵呵道：“哦，小何同志，你倒是说说咱们故事会要什么样的故事？”
何承伟圆瞪双眼：“主编，咱们故事会要的就是人民的故事，底层老百姓的故事，老百姓看不懂文学，但他们一定懂讨个说法。”
主编不明所以，拿着稿件看，当他把深埋的脑袋重新抬起，神情也和何承伟一样悲怆：“讨个说法好，讨个说法好啊，这篇神州擂的作者是个高手啊，通俗故事能兼顾严肃文学的思想性，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能在这种思思中挖掘出讨个说法，真的很了不起！”
何承伟激动道：“是啊主编，即便不关注他的思想性，就凭他跌宕起伏的故事，豪情热血的英雄传说，琳琅满目的国术招式，也能在通俗文学里有一席之地，这个作者姜朝阳是电影编剧，我现在真相信他是电影编剧了，整篇故事给我的感觉就是看了一部武侠电影，太痛快了！”
“主编，这篇神州擂一定要全文刊登，一字不改！”
主编思忖道：“故事倒是没问题，弘扬民族气节也符合主流思想，只是这个姜朝阳是籍籍无名的新人，刊登他的作品在名人故……”
主编紧盯着稿件，咬紧牙关道：“也罢！他能写出神州擂，不是名家也迟早会是，咱们就刊它，承伟，这个姜朝阳是哪里人？”
“主编，他是上影厂的，信里说是编剧，我不太信，估摸就是编剧助理，现在在北电美术系读书。”
“上影厂的编剧？”
主编思忖道：“的确不太可信，承伟你这样，你明天就到上影厂找他，探探他的底，咱们故事会孵个金蛋，不能便宜了意林、收获！”
何承伟也愁这件事，高手就是爷，尤其通俗文学高手，故事会真不一定留得住，如果留不住还浪费资源推，故事会干脆改名大冤种！
何承伟愁眉苦脸：“主编，咱们的稿费标准定多少？这种高手，意林，收获肯定不会低于千字5块的，咱们拿新人标准……”
主编摆摆手：“承伟，钱不是问题，只要他愿意签约故事会成为咱们常驻作家，给他千字七块也无妨。”
…………
1978年稿酬改革。
中国著作稿酬标准规定，作品千字2-7元，1980年调整千字3-10元，1984年调整千字6—20元。
故事会愿意给千字7元，稿酬算是封顶了，萌芽、收获、意林来，稿酬也只能这样。
何承伟怀揣着朝圣的心态。
骑着自行车朝着上影厂猛蹬。
上影厂距离故事会不远。
何承伟骑了个把小时，来到上影厂门口，拿出工作证明给门卫看，顺便打听情况：“你好同志，姜朝阳同志您认识吗？他是你们上影厂的编剧。”
门卫一听，来了兴致：“你说的是牧马人的编剧姜朝阳小姜不？”
何承伟一愣，还真是编剧啊，看情况在上影厂的名气还不低，何承伟这下也没信心了，编剧稿酬比小说稿酬高，故事会的稿酬没准姜朝阳看不上。
“嗯，同志，就是牧马人的编剧姜朝阳。”
何承伟收起工作证明：“同志，姜朝阳在上影厂工作多久呐，我是故事会的编辑，找他约稿来了。”
“小姜还给故事会写稿？”
门卫露着大黄牙：“老姜家这下真出金凤凰了，小姜不是厂里的工人，他跟厂里的原源一时半会说不清，你自己找他问吧，他在厂里会议室，这个点儿，估摸还在开会，你到接待室等着吧。”
何承伟来到接待室。
上影厂接待室有阿姨管理，何承伟给阿姨查验了工作证明，坐在椅子上想着事。
这时。
阿姨也热火朝天的聊起来了：“厂里牧马人要上戏了，听说吴海燕、陈冲、张瑜都给老姜家送礼了，你说这个女主角到底选谁呀。”
胖阿姨说：“选谁也选不上我，老姜家真是出息了，谢导演要提拔姜朝阳做副导演呢，姜朝阳都不是厂里正式工人，这下真是威风了，我看几个小妮子不是冲着电影去的，是冲着姜朝阳去的吧。”
“不会吧？我昨儿听老黄说了，老邓在楼里发喜糖呢，说是儿子定亲了，女丫头是姜朝阳干姐姐。”
何承伟愕然。
姜朝阳同志在上影厂看来是风云人物啊，他揣着稿酬单，期待着接下来的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