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隆冬的庆京，大雪漫天，细雪飘了七天七夜，今日才堪堪歇停。

不比屋外天寒地冻，屋子内火炉烧得正旺，地上铺陈着柔软暖和的莲纹素青地毯，纱幔低垂，架子床上挂着软烟罗纱帐，闺阁内陈设极尽奢华，窗边的金丝木雕百凤香案上摆着金兽熏炉，幽幽的香味弥漫着整个屋子。

少女坐于梳妆台前，茫然地望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少女，不过巴掌大小脸，明眸澄澈的鹿眼微睁，眸底透露着迷茫，唇瓣微抿如一点红缨在唇间，白暂无瑕的肌肤衬上她这双湿漉漉的鹿眼，瞧着令人心生怜爱。

这间屋子的主人似乎很爱打扮，梳妆台前层层叠叠堆满了胭脂俗粉，整个屋子被一股淡雅的琥珀香包围着。

苏锦昭望着铜镜中自己那张稍显陌生的脸，恍如隔世。

她明明死于定国公府的数百长箭之下，可一睁眼，就成了庆京忠勇伯苏家三小姐苏锦昭。

都是苏锦昭，命运却天差地别。

苏家三小姐极尽受宠，上头还有两个在军中任职的哥哥，父亲更是位居正四品的忠勇伯。幼年丧母，忠勇伯并无再续弦，只有苏家三小姐这一个女儿，是以将她养成了娇蛮骄纵的性子。

她重生到了这位苏三小姐身上，可原来的苏三小姐又去了何处？

陆云景为护她而死，会不会也如她一般，再次重生？

念起临死前的那一幕，喉间便涌上一股血腥气，苏锦昭死死地咬住牙，眼底充斥着恨意。

苏婉凝，徐宜修，苏家、徐家，上天有好生之德，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这笔账，她定会相以报之！

“昭昭，可总算醒了！”伴随着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一道高大伟岸的身影推门而入。

那是个身形壮硕、肌肤黝黑的中年男人，肩背结实，浓眉大眼，眉宇间难掩威严，他轻搓着手，呼出的气在温暖的屋子里成了一团团的雾气，望着苏锦昭的目光带着担忧。

“昭昭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爹给你喊大夫来看看。”

苏锦昭摇头，“我没事了。”

男子似乎很少和自己的女儿相处，望着她的目光带着讨好，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嗫喏几声，“那就好。”

苏锦昭的目光从男子身上披着的军袍，落到他的脸上。

这是苏家三小姐的父亲，忠勇伯苏信鸿。

苏锦昭仍在侯府之时，就听过这位忠勇伯的名声。听闻这位忠勇伯率虎贲军一举击退匈奴使其不敢再进犯，得封忠勇伯爵位。忠勇伯膝下还有二子，年少就随忠勇伯出征边境，身手矫健，骁勇善战，年纪轻轻就在军中任了不低的官职。

只有这位苏三小姐，与自幼习武天赋极高的二位哥哥不同，她体弱多病，苏夫人在生下她过后就过世了，隔三差五就要生一次病，身弱如柳，有父亲和二位哥哥宠着疼着，养成了娇气骄纵的性子。

苏锦昭没想到，自己成为了这位苏三小姐。

她本该是宣武侯苏涞的大女儿，定国公世子徐宜修的夫人。更贴切地说，是苏涞的养女。苏锦昭年仅七岁时，被当时的定国公夫人捡回去认作了女儿，明面上虽尽享侯府嫡女的待遇，但养父养母待她都不怎么熟络。

虽未短了她的吃喝，但若非占着苏家嫡长女的名头，在这偌大的苏府形同虚无，没有人会关注怜惜她。

起初她本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为苏家人费心费力，费尽心思讨好养父养母，甚至于听了他们的话代兄从军，但养父养母向来待她都是不冷不热的，只有在打了胜仗为苏家挣得些功勋时，养父养母才会有好脸色。

家人这二字，对于苏锦昭来说是陌生的。

屋内沉寂片刻，苏信鸿挠了挠头，低声嘱咐着她，“那你好好休息，爹先去练武场找你大哥了。”

“……爹。”苏锦昭有些别扭地喊出了这一陌生的称呼。

苏信鸿立马回过身来，眼底带着些许惊喜，似乎对苏锦昭愿意亲近他的举动很是受宠若惊。

他兴致勃勃地应了一声，“昭昭，又有何事？”

上辈子在苏家，因着不是正统的苏家女儿，她是不被允许喊养父作爹的，只能苏老爷苏夫人地喊着。

这般亲近地喊一个人，还是头一回。

苏锦昭有些不自在，还是道：“我能不能跟着一起去练武场？”

苏信鸿神色微滞，心底却是纳闷昭昭一觉醒来怎的换了个性子，竟也不大喊大闹着在府中耍性子了。

难得能和女儿有相处的机会，苏信鸿自是一口爽快地答应下来。

苏信鸿出了门，屋外守着的两个婢女就走了进来，她们看起来紧张极了，似乎怕苏锦昭会责罚她们。

看来这位苏三小姐果然如外界传言，不仅身子纤弱，脾气也差。

苏锦昭还在侯府时，亦或嫁入定国公府，身边都从未有过丫鬟伺候，以往性子粗不在意这些细节，如今想想，苏婉凝作为侯府一介庶女，每每出入侯府都是随行两三个丫鬟的。

那时，便已然预示了她最终的结局。

如今成为这苏三小姐，却变得柔柔弱弱的，这病殃殃的身子，走三步便要喘几声，宛如凝脂，稍微一摔就能碎。

这么羸弱的身子，风吹就倒，也难怪落了一回水就病了个三天三夜了。

“姑娘，碧落为您梳发。”

见苏锦昭不说话，婢女碧落小心翼翼地发声，拿起玉梳就轻轻地往苏锦昭垂落的长发梳去。

她的目光落到这两个丫鬟碧落和碧禾脸上，她在床上躺着的这几日，都是这两个丫鬟伺候她，生得清秀，瞧着也才十五六岁的模样，应是苏三小姐的贴身丫鬟。

苏锦昭望着镜中那张清瘦苍白的脸，心中叹了一口气。

这病殃殃的身子，想要像从前一样，执剑杀敌，还要费些功夫。

“你们知道，我是如何落水的么？”

丫鬟碧禾却吓得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是奴婢们没保护好姑娘，让沈四姑娘钻了空子……”

沈家四姑娘？

这又是何人？

碧禾又掉下几滴眼泪，“那沈家四姑娘与肃王殿下青梅竹马，早就心悦于肃王，姑娘为了肃王将自己折腾成这番模样，老爷和二位少爷可是担心不已，姑娘为了自个儿身子，切莫要再想着那肃王了！”

肃王？

苏锦昭细细一想，便懂了个大概。她先前听说这苏三小姐迷恋肃王，日日蹲守在肃王府附近，就为目睹这肃王的风采，在庆京城里是出了名的。

应是那沈四小姐看不惯苏三小姐，寻了个机会将她推入水池，出了个大糗。

原先的苏三小姐身子骨弱，这一落水，就一命呜呼了。却是她这抹冤魂代替苏三小姐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