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小心翼翼地开口:“冒昧地问一句,您跟周大人是什么关系?”

她神色缓和了些,说:“我是他的奶娘,明州这孩子从小品性善良,为官清正廉明,尽职尽责,每日总要忙到深夜才肯去休息,第二天鸡鸣前就起,可他不懂官场的人际关系,没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得罪了宋既明,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帮他说话。”

“您刚才说周大人收集了宋既明的罪证,您知道宋既明都犯了什么罪吗?”

“他这个人表面上装出一副爱民如子的样子,实际上却利用百姓敛财,他私下开钱庄,放高利贷,找借口大兴土木,好从中获利。这次河堤修建说是给工人工钱,向朝廷要了钱后,又借口说将这些钱买了粮食,管工人一日三餐饭食,工人亲属也能来免费领饭,可实际上每日的饭食不过是稀饭与馒头,好些工人吃不饱,家里人还要从家里送饭来吃。

本地的富商为了巴结宋既明,堤坝修建的材料基本都是他们捐赠的,根本花不了什么钱,最后省下的钱都进了宋既明的口袋。”

“这些……都属实吗?”我有些不敢相信。

“这些朝廷的犯人卷宗里肯定写得清清楚楚,你们要是不信,就自己去大理寺查。”

我扫了毛不平一眼,他也正看着我,我向他递了个眼神,我们跟老妪道别后就离开了。

我心事重重地走在街上,低头看地,想着待会儿要怎么跟那具女尸说我们调查的结果,想来想去,不管怎么说她肯定都不信,最后仍执着地要自己出来找真相。

毛不平见我神色忧虑,揉了揉我的脑袋,柔声说道:“我们再去找那些河工问问,一个两个还可以串通说谎,可要是这么多人答案都是一样的,她应该会相信的。”

“嗯。”

看来毛不平跟我的想法一样,她父亲没有蒙冤受屈,是罪有应得。

我们从府衙的案牍库里找到了参与此次河堤修建的河工名录,按照上面的名字和住址,一家一家地找过去,大家说的,跟周明州奶娘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我们带着月阳宝珠回了义庄,把这两天我们查到的一切给那女尸看,她看完果然大吵大闹,说我们骗她,还说我们跟那些坏人是一伙儿的。

我心里生气,我们费劲巴拉地帮她查真相,到头来一句感谢的话没有,还说我们没安好心,究竟是谁无理取闹啊?要不是为了情丝,我早将她的尸体扔出去了。

我让毛不平将她定住,封上嘴巴,一股脑把心里的气全都撒出来:“你看到的就是真相,是你自己不敢相信,你往日里崇拜敬仰的父亲竟然会是这样的人,你拼了命去找的,不是事情真相,而是一个告诉你,你的父亲不是个坏人的答案。”

这番话好像刺激到了她,她大哭,说不出话来,嗓子里发出“呜呜”的悲吟声,眼神涣散,泪水不一会儿就布满了整张脸。

看着她的样子,我这该死的同情心又泛滥了,长舒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可宋既明就算做了坏事,他不是个好官,却是个好父亲,他一定对你极尽宠爱,从不让你受半点委屈,他仍然是个值得你尊敬的人。”

我让毛不平把她解开,她蹲下身子痛哭了起来,肩膀一抖一抖地搐动,尖利的哭声像是刀子一样戳人。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宽慰她,毛不平拉着我出去了。

“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让她自己想清楚吧!”

我想了一会儿,觉得他这话在理,心里稍稍安定下来。

婉婷回来了,一脸忧愁,看到我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低着头,试探地问:“我姐姐的尸身能不能在这儿多放几日?我……我还没有赚够钱。”

这才过去了一日,她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赚到足够的钱?更何况她以前是个千金大小姐,就算是帮人刷碗洗衣,她应该也不会做。

“可以是可以,可是尸身再不下葬就要腐烂,你觉得你姐姐还能等你几天?”

她心中明白我说的有理,可又无可奈何,眼泪从她无神发灰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这样吧,你姐姐下葬的钱我出,你要是觉得亏欠我,就帮我做些活抵账。”

我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光亮,她瞪大眼睛盯着我说:“好,端茶倒水、烧火做饭、缝补浆洗,这些我都会,要是有我不会的,我也能很快学会。”

我好奇地问:“这些不都是丫鬟下人做的事吗?你一个千金大小姐,怎么会做这些?”

她的嘴角扯出一丝笑,表情逐渐变得明亮:“其实我并不是老爷的亲生女儿,我哪有那么好的福气?我只是街边一个小乞丐,从小被父母遗弃,一位好心的爷爷收留了我,我十二岁的时候他就去世了,之后我便以乞讨为生。我一个女孩儿,流落街头,除了被地痞流氓欺负,还要受其他乞丐的凌辱。

有一次,刚好被姐姐在街边撞见其他乞丐欺负我,她就把我带了回去,找大夫给我看伤,给我吃好吃的,穿好看的衣服,带精致的首饰,还去求了父亲将我收作干女儿。她的名字叫婉姝,就给我取名婉婷,待我如亲妹妹一般。

我不放心她的饮食起居,就亲自照顾,不让旁人插手,她不想我做这些下人的活,可我自己做得开心,时间久了,她也就不阻拦了。”

“原来如此。”

我掏出一大锭银子给她安葬婉姝。

她推辞:“这太多了,用不了这么多。”

“拿着吧,不是白给你的,还要让你替我做事呢!”

她犹豫了片刻,接下了,进了停尸房,我突然想起婉姝的魂魄可能还在里面,想阻拦她时已经来不及了,我紧跟在她后面进去,毛不平跟在我后面。

停尸房内,只有婉姝的尸身躺在那里。

看来,婉姝已经想明白了。我看向毛不平,他朝我我点了点头。

婉姝安葬好后,我让婉婷去木城帮我照看零落半年,来抵她欠我的钱,半年后,无论她想去哪儿都随她。我写了封信说明婉婷的事以及我的安排,也一并带去给零落。

毛不平笑着打趣我:“你是要把所有欠你债和恩情的人都派去给零落啊,之前张府的丫鬟小琴是这样,现在这个也是这样,零落定是很头疼认识了你。”

“我就是要让她时刻惦记我,永远不会忘了我,就算我们不在一处,心在一起就够了。”

婉姝走后,我的流光镯多了两根情丝,一根是婉姝的,一根是婉婷的,流光镯的光芒变成了青色。

毛不平好奇地问:“你这镯子怎么还会变颜色的?”

我转动着腕上的流光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