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贾珍宗族族长加上长兄的身份,按照封建伦理来说,贾季是丝毫没有反抗之力的。
可他这次偏偏当着众人的面,骂贾珍“算个什么东西?”“畜生”……这要是传到外间,先不说贾季这个当事人会如何,单是贾家,便要落得个声名狼藉的名声。
这对于西府那位把体面和家族团结放在第一位的老太太来说,恐怕也是难以接受的吧?
更别说还有贾珍那个老王八在旁边煽阴风,点阴火……
所以今晚的这场议事,恐怕势在必行,而且说是议事,恐怕问责和处理才是重点吧?
说不定,他就要吃个大挂落!
不过想到这,贾季却是突然笑了一笑,心中毫无惧意,对着一旁的林之孝说道:“林管家引路吧。”
这番轻松写意的姿态,倒是让林之孝心底微微有些惊讶。
今日宁国府上的那些事,他可是听说了的,真可称得上一句“大逆不道”,一个不好,眼前这位季二爷说不定便要付出惨重代价……
也不知道其人现在这番姿态,是愚不可及,毫无所觉呢?还是有所依仗,毫不畏惧?
又或者是…根本不在乎?
一向沉默低调,精明强干的林之孝发现,自己竟是看不清眼前这位没见过几面的“东府二爷”,更是说不清其人……
“二爷可要先换身衣服?”
“不必,走吧。”
“…”
…
待贾季跟着一直低头引路的林之孝在两府之中七转八转许久后,方才来到一处宽阔的院子,抬眼往前,院中正堂上正挂着一幅牌匾——“荣庆堂”。
他深吸了一口气后,也不多说,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袖后,便阔步踏入了其中。
一进了正堂,便见其内点了满屋红烛,恍若白日,配上典雅而不失奢华的装潢,一股子百年国公府邸的底蕴总算是瞧见了个分毫,让人不明觉厉。
再定睛看去,竟是一幅三堂会审的架势!
正轻靠在罗汉床上,满头白发却又不失精神的豪奢老妇人,满身的绫罗绸缎,宝钗玉珠,面目慈祥而又让人不敢轻欺。
想来正是那位贾母了。
在其左边,则是端坐着两位美妇人,一位手拿柔光佛珠盘桓,豪奢之中不失礼佛静气,一位珠光宝气,嘴角微扬,好似天上神妃仙子,不用说,想来应是王夫人与凤姐了。
而在右边,则是面色铁青,眼带怒意的贾珍,在其人旁边,则是一位身形雍容的美妇人,正为他服侍斟茶,或许便是那尤氏?
除了这些人,却是不见那贾赦与贾政,或许是有事吧。
而与此同时,见到贾季,堂中也是顿时一静。
贾季不想其他,只走上前去,看都不看一旁看上去已是气急的贾珍,只是对着居中的贾母拜了下来,口中喊道:“老祖宗。”
说到底,贾母的辈分之高,几乎算得上是整个贾府真正意义上的大家长,便是贾季本人不是什么喜欢下跪的,却也需要对其下跪行礼。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纲常,贾季暂时没什么力量挑战,只能遵从。
而且眼前这位老太太辈分确实高,跪就跪吧,也不算太吃亏。
贾母仔细瞧着眼前跪下的贾季,果真是从其人的模样棱角上看出了几分那位东府太爷以往的风采,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那位太爷的种……
不过她脸上却不见什么喜色,嘴上淡淡道:“我之前听下人说今日东府的事时,还以为你是个混不吝的“混世魔王”,怎么如今见了我反而知礼了?不闹个天翻地覆了?”
贾季闻言抬起头来,脸色丝毫不变,只是平静回道:“老祖宗这话有误,您老作为东西两府辈分最长之人,我自然当拜,又为何要闹个天翻地覆?”
这话一出,不提贾母,便是旁边几人都是微微一惊,只觉得传言不虚,眼前这人果然是个混不吝的。
一旁早已按耐不住的贾珍顿时开口骂道:“果然是个不知礼的畜生,在我面前狂吠也就罢了,在老太太面前还敢如此作态?”
贾季闻言眉头一挑,总算是扭头看了眼旁边面色铁青的贾珍,稍稍一顿后,便是轻声叱道:“这里有你这不知人伦,欺弟轻父的畜生说话的份吗?”
轻飘飘的话音刚落,整个荣庆堂便陷入寂静。
贾珍简直要气疯了,气得浑身发抖,他手指着贾季,看向一旁面色早已冰冷的贾母颤声道:“老太太!您看这畜生!这……”
“贾珍,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一口一个“畜生”,来欺辱我!?”
贾季猛地站起身来,眼神冰冷地看向一旁的贾珍!
这一刻,被那充满冰冷杀意的气势一照,原本喋喋不休的贾珍顿时犹如离了水的旱鸭,竟是喃喃再不敢言,只是一只手指着贾季颤抖不已。
此番情况,莫说前堂,便是被屏风遮挡的后堂内,也是陷入寂静,落针可闻!
…
“够了,放肆!”
贾母气得重重地捶了一下手中的拐杖,气息起伏不停,而一旁原本惊呆了的凤姐见状,也连忙上前来为其捶背舒气起来。
贾季见状,方才冷冷看了懦懦难言的贾珍一眼,转过身来。
贾母也不再管其它,只是看着贾季冷声问道:“我这老骨头现在是不中用了,却还没死!我只问你,今日东府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若说不出个章程来,你且仔细着!”
贾季闻言浑然不见惧色,又看了面色铁青的贾珍一眼,拱手回道:“好教老祖宗知道,这起子畜生不知是从哪听到传言,说我在城中书坊内得了好大一笔银子,心中起了贪念,便二话不说,要夺了我的体己银子,我自然不依,他便威胁要除了我的族籍!”
“你你…你放屁!”
贾珍这时不知又从哪来了些勇气,顿时指着贾季破口大骂道:“府上银子坐吃山空,日渐减少,全靠我苦苦维持,方才能体面度日,如今你从城中书坊内得了好大一笔不义银子,叫你拿些出来补贴府中生计,你这不知纲常的畜生不愿就罢了,还在这血口喷人!”
“府中日渐亏空,难道不是你们这些米虫整日胡吃海塞,大手大脚,奢靡享乐造成的吗!?”
贾季忽地冷笑,复又说道:“我每月不过从府上领二两的例钱,满打满算几年下来,不过就用了府上几十两银子,如今倒好,你造成府上的亏空,却要我拿自己的体己银子去填,贾珍,你果真真是个不知耻的老王八!”
老王八这词一出,整个前后荣庆堂又顿时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