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火翻飞,千丝万缕绚丽流光,如血丝般,在熔岩火洞深处盘踞、斡旋、凝而不散。
这些流光……
像是有呼吸。
隔着尚有一段距离,依照陆煊目力。漫天流光拼凑出茧蛹模样,茧蛹张翕之间,内里生机浓郁,好似孕育有生命。
走入熔岩火洞中,如血绚丽的漫天流光,围绕着衣袍卷动。
陆煊抬手一扬,随意摘取一缕掠过面颊的炽红霞光。
惊奇之事,随之发生。
霞光并未消散,而是逐渐凝固,化为朱红翎羽,流光溢彩,捏在手中,温暖如火焰。
没有第一时间靠近熔岩火洞中央,而是低头凝望着手中刚获取的阴珠。
“阳关境……”
没有犹豫,一口吞食,庞大能量灌入经脉气窍之中。
滚滚轰隆。
陆煊麸跌而坐,感悟着心法。
“至聖之道,窈然无為,无為則无機,无機則至靜……”
“神生泥丸,普照泉涌,涵神壳开,气則泉涌,左目日也,右目月也,日照临下土,月照天下河……”
随着吸收,陆煊体内,五脏肺腑、经脉气窍、气血骨骼……所有一切,齐齐共震。
当最后一缕精纯澎湃的能量被吸收,闷雷轰隆声骤然停止。
静。
相当的静。
万赖俱静,天地苍穹,像是从未有过的寂静。
三两呼吸。
犹如静湖之中,骤然坠落巨石。
惊涛骇浪!
下一瞬,陆煊仿佛在身体中看到了光,像是万古漆黑的长夜,升腾起无数星火,以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游遍全身。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陆煊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由,身体中好似有沉重枷锁,轰然碎裂。
“原来,这就是阳关境……”
打开自身枷锁,得见更大的世界,凡俗蜕变超凡,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匍匐在地的蝼蚁,抬起头,看见漫天星辰。
蝼蚁依旧是蝼蚁,但它眼中的景象,在抬头的那一刻,便与其他不再相同。
“呼……”
成功晋升破境,陆煊吐出一口浊气,拎剑起身,向着熔岩火洞深处走去。
他要看看,火洞深处的石柱上究竟是何物在永恒燃烧,激荡着澎湃气息。
走进深处,靠近石柱。
抬头。
近距离观看,万道霞光缕缕,汇聚的中心,并非此前所见的茧蛹,而是一只神异的鸟。
数百簇火焰在石柱上蜷倦,七彩炽焰搭建的王座,如莲瓣绽放。
神鸟静卧在王座之上,火红翎羽煊赫磅礴,千丝万缕的流光,萦绕在神鸟周围,将之衬托着圣洁而高贵。
这是法相!
陆煊一眼辨别。
幸运的是——
凝聚神鸟的万道霞光,并未带有恐怖杀伤,站立靠近法相领域之内,陆煊得以安然无恙。
视线下移,烈火王座之上,半蜷缩着身体,鼻翼轻轻耸动吸着,少女正酣睡。
陆煊凝望着少女,怔然愣神。
他眼前,出现一行文字。
【上古遗种·真凰】
“这是……真凰?”
陆煊内心震动,世间万物,草木金石,皆有灵性。
可通灵,可点化。
众生万物,素以真龙真凰为尊,此二者,实力强大,血脉尊崇。
真凰,又名不死鸟。
传说之中,真凰不朽不灭,浴火涅槃,死而重生,凰火之中,蕴藏有极致毁灭之力。
世间万物,皆可被焚毁。
酣睡于王座之上的少女,身上有着难以言明的独特气质,不像是现实世界中真实存在的人。
残火游掠,裙摆起伏。
裙摆上半截,纯白圣洁,紧贴白嫩肩膀,将白皙肤色完好衬托。
裙摆下半截,色泽渐次由纯白变艳红,直至艳红如火焰。
裙摆不知何材质编织而成,足以焚烧万物的凰火,游离飘荡在裙摆上,不能焚毁半分。
安静,柔和,圣洁。
如此少女,陆煊万分没有想到,竟然是他遍寻整个燧山,始终不见踪迹的最后一只灾厄。
且。
还是上古遗种!
“上古遗族,信奉邪神,觊觎大褚王朝肥沃土地……”
陆煊来到烈火王座之前,瞳孔逐渐猩红,布满血丝,呼吸也急促起来。
脑中记忆碎片缓慢拼凑。
监天司国师不惜代价推演出来的结果。
嘉阳城被围困的画面。
青凰剑甲浴血奋战,嘶声呐喊。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呼啸,不断闪烁。
杀意与愤怒在胸腔之中呼啸肆虐,纤细笔直的伞骨,对准酣睡沉眠王座之上的少女。
上古遗族,大褚的敌人!
抬剑过后,陆煊又刹那怔住——
他迎上了一双眸子。
这双眸子,璀璨如星辰,内里升腾着炽红火焰……
仔细盯着,少女眸光并不聚焦,视线涣散。
刚苏醒的少女,意识混沌与呆愣并存。
陆煊心情在一瞬,坠入深渊,这并不是个好消息。
不出意外,一场战斗,在所难免。
但意外发生了。
【你获得上古遗族·真凰的好感,是否接收。】
“……”
略微愣神,沉默几秒。
眨了眨眼。
文字没有消失。
陆煊确信无疑,王座之上的女孩,的确对他产生了好感。
“接收!”
犹豫一二,陆煊放下伞剑,决定接收。
接收一刹。
眼前文字,机械翻跳,转变为另外一句话。
【成功获得上古遗种·真凰的好感。】
“主人……”
女孩视线聚焦,开口第一句。
“……”
陆煊愣神沉默,下意识,目光扫掠,女孩黑发披散垂落,纤细雪白小腿露出裙摆……整个人透露着天真无邪。
“不不不,我不是!”陆煊连忙摆手否认,又认真道:“你别这么称呼我。”
女孩略作沉思,三两呼吸,抬头,眸光有些居高临下,试探道:“那……奴仆?”
“……”
陆煊沉默了,望着眼前的女孩,她与当年被围困嘉阳城,碰见同为太古遗族——烛阴,截然不同。
女孩情绪稳定,没有力气,充满神圣与祥和,望着她,陆煊只感觉到宁和。
片刻——
陆煊耐心道:“你说的,我都不是,我叫陆煊,若你愿意,可以称呼我为哥哥。”
“哥哥……”
女孩喃喃重复着这两字,目光茫然而空洞,像是刚接触这个世界,如同失去记忆。
“真凰不朽不灭,浴火重生……如此这般,怕是神魂遭受重创,方才在此沉眠。”
陆煊心中如是想着,也暗松一口气。
他本以为,真凰苏醒过后,二人会刀剑相向,生死厮杀,在所难免。
但现在——
女孩神魂受伤,失去记忆,等同换了一个全新灵魂。
“全新灵魂……”
陆煊想到了自己,他不正是如此,弥隐寺老僧在嘉阳城破时,让他灵魂来到了天监十二年。
难道……女孩也是如此?
这个念头,脑海中一闪而逝。
不过——
值得庆幸的是,最坏的情况并未发生。
真凰复苏,一派祥和。
转而。
陆煊对着女孩轻声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女孩蹙眉,陷入长久的沉思。
接着。
面露痛苦,五官扭曲在一起,脑海中像是有无数的针来回穿插。
见到这种情况。
陆煊心头一跳,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吸收过往记忆的时候,也是这般生不如死。
“不会真是……”
陆煊喉咙滚动,他脑海思绪万千,嘉阳城被烛阴围困,城中每一寸土地,他都走遍,从未听过真凰。
他在弥隐寺养伤,在他旁边的,也只有寺中老僧。
且。
若当真女孩与他一般,都是来自天监十五年。
那么……
女孩在天监十五年,应该与他同在嘉阳城,不然,如何与他一般,来到天监三年。
可若是女孩在嘉阳城,烛阴为何还要围困嘉阳城,同为上古遗族,不是应该同宗同源,对大褚王朝同仇敌忾吗?
应该是错觉。
陆煊如是想着,神魂受伤,失去记忆,又强行回忆,拼凑出完整记忆,脑海中也会产生针刺般的疼痛。
“我得名字是……”
女孩已蜷缩在地,浑身颤抖,如同受伤小兽。
陆煊没有打扰,耐心等待,他清楚的知道,回忆失去的记忆,是一个痛苦且漫长的过程。
但这次。
他没有等待很久。
女孩停止颤抖,抬眼望着陆煊,空洞惘然的眼神,多了三分神采。
“我的名字是……”
声线沙哑,她伸出一根手指。
嗤然一声。
指尖凰火缠绕升腾,以指尖做笔,凰火为墨,在地上工整书写着三个字。
邓凰漪。
“邓凰漪……这就是你的名字?”陆煊凝望着地上工整三字,轻声道:“名字真好听。”
“是父皇取的……”
邓凰漪眼中又透出几分神采,下意识,在记忆中搜索关于真凰古皇的记忆。
突兀。
头痛欲裂的剧痛侵袭而来,邓凰漪抱头痛楚,关于真凰一族古皇的记忆,如同天地阻碍,无法回忆片缕。
每每触及,如犯禁忌。
陆煊伸出手,揉了揉女孩脑袋,轻声道:“不要勉强。”
说话间,拿出一张静心符,贴在少女额头上。
道箓生效,刺痛缓缓消弭。
“父皇他……”
邓凰漪恢复平静,双目却不自觉的流淌着泪水。
虽然,头颅之中,刺痛无比,但邓凰漪仍旧回忆起一丝。
支离破碎的记忆中,她看到了一些景象。
大地,满目疮痍。
天穹,昏沉晦暗。
海水,从撕开的天角灌落,填满人间。
通天古树就盘踞在山顶之上,只是树叶凋零枯萎,只剩下一截树干,所有的景象看起来凄惨无比,哀嚎声音游掠在耳旁,周围全是尸体,浓郁的血腥味风吹不散。
远方,有巨大阴影,展开足以遮天的羽翼,带着漫天炽热火焰,从天穹坠落到坍塌的圣山上。
焚灭万物的火焰,很快融化了万年不坏的圣山道土。
但火焰很快削弱,直至消散。
只因,天穹之上,无数根熨烫着炙热神纹的长矛径直插在神鸟的身上……
这般景象,只是一瞬,但邓凰漪看得清楚,那只从天穹伴血降落的,是他的父皇。
上古遗族。
真凰一族的古皇。
陆煊静静看着,没有说话,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邓凰漪悲伤表情来看。
真凰一族的古皇,已经是生了意外。
只是,他心底又充满疑问,真龙真凰这等世间最为高级的生命,他们的血脉之力,强大无比,世间罕有生命可比拟。
这世间,有谁能够让真凰一族的古皇发生意外。
大褚皇室,人皇血脉?
人皇血脉的确可以比肩真龙真凰强大的血统之力。
据说。
万年前,高祖皇帝斩真龙,炼制真龙宝座,浇筑真龙血,将真龙龙魂熔炼进真龙宝座中,所倚仗的,便是自身强大的人皇血脉。
高祖皇帝身上流淌的人皇血脉,浓郁程度达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只是。
人皇血脉代代流传,历经无数岁月,缓慢被稀释,如今端坐在真龙宝座上的皇帝,拥有的血脉之力,仍旧强大傲人,但都无法比肩高祖皇帝。
可……
人皇血脉逐代稀释,又如何能够与真凰一族的古皇,相提并论,并且,与之一战。
更何况。
自万年高祖皇帝斩真龙,炼制真龙宝座以来,真龙真凰早已经在世间绝迹,沦为了传说,又哪里还有真凰的踪迹。
所以,邓凰漪所剑的景象,绝对不是现如今的世间的。
至少。
在陆煊的认知与见闻范畴内,他是断然没有听说过的。
待到邓凰漪悲伤情绪得到缓解,陆煊蹲在女孩面前,伸手擦拭着女孩双目泪痕。
轻声道:“不能掌控的事情,就不要过多接触,活在当下就好。”
“活在当下,那是什么?”
邓凰漪怔然愣神,显然,不理解此中真意。
“比如,去看看这个世界,游历山河。”陆煊站起来,伸出手,微笑道:“跟我走吧!”
邓凰漪犹豫一二,旋即,同样伸出手,攥紧少年的手,两手相握,疑惑道:“去哪?”
“去看世界,当然是要先离开这里。”陆煊环顾燧山不断喷涌出来的容颜,轻声道:“这里,可不是世界,世界也并非这样子。”
“世界是怎样的?”
“去看看就知道了。”
于是——
两个人,少年与女孩,一高一矮,一左一右,向着燧山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