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进入茶水驿站大堂后,陆煊只与掌柜交谈入住事宜,没有与堂内江湖食客们有过多接触,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交汇过。
他仍然能够感觉到,身后怒吼针对的对象是他。
止步,转身。
陆煊淡然从容,平静望着怒吼之人,这样的情况,早在预料当中,在他跟随小厮进入大堂的那一刻,大堂内的气氛就已经不对劲起来。
茶水驿站正经不正经,陆煊自然不知道,不过,大堂内的江湖食客们铁定不会正经。
冲他怒吼之人,是一个刀疤脸,精瘦脸庞上,狰狞可怖的疤痕贯穿了大半张脸。
面目狰狞,凶神恶煞,常年在刀尖舔血的江湖浪人,死在他手中的人定然不在少数,烧杀掳掠之事,定然没少干。
他抬起高举的手,攥紧成拳,抓着褶皱的画像,悬在身前。
陆煊微眯眼,他与画像之间,隔着有段距离,凭借目力,可以清晰看到,水墨画风,非常清晰的将他描绘了出来。
“陆煊!”精瘦刀疤男将画像握成团,阴狠道:“等你很多天了。”
“你认得我?”陆煊环顾大堂当中对他虎视眈眈,眸子透露着如饿虎扑食的贪婪的江湖食客们,轻声道:“或者……你们认识我?”
“当然!”
精瘦刀疤男阴冷一笑,他从脚下长凳抽出一柄金环砍刀,砍刀上布满暗红,是鲜血干涸从未清洗过的残留,或者,金环砍刀沾染太多鲜血,水洗不净。
“你的人头,可价值百两黄金。”
手臂一挥,手中被捏成纸团的画像,划过虚空,径直砸在陆煊胸口,又弹射出来,掉落在地。
这是轻蔑与挑衅的行为,陆煊没有气恼,而是蹲下身子,将这团褶皱的画像捡起,一点点摊开。
“哟!还真是百两黄金。”他摸了摸脖子,又一边皱眉,一边用手轻拍脖子,疑惑道:“想不到,我这颗人头价值这么高。”
一两黄金,十两银,大褚皇朝的江湖,厮混在底层的修行者,十两银足以让他们生活一整年,百两黄金是一个很高。让无数人心动,不能拒绝的价格。
“价格如此高,只是……”陆煊笑意盈盈望着精瘦刀疤男,抬手随意一扬,手中褶皱纸张被随意抛弃,轻蔑笑道:“你有这个本事,拿得了百两黄金吗?”
四境江湖,有能力者,当然可以得到世间的一切,可没有能力……褶皱纸张轻飘飘落地的瞬间,茶水驿站之外的天穹,毫无征兆的轰隆一声炸响。
天雷滚滚,风雨如晦,豆大雨滴从天穹坠落,撞击在地面,迸溅出无数细碎水珠。
大堂内的气氛,在天穹这突兀惊雷炸响后,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气氛凝结,杀意攀升。
静。
茶水驿站陷入寂静,只有天穹时不时响起轰隆声。
陆煊眸子透露出鹰眼般锐利的目光,环顾扫视在场所有江湖食客,一人面对数十人,剑拔弩张的紧张局势下,没有丝毫慌张,他很从容。
声音轻微,如一缕清风,灌入江湖食客们的耳中。
“诸位手持我的画像,在这座茶水驿站等待我,在你们决定动手前,我奉劝诸位一句话。”
陆煊一字一句,沉声道:“掂量掂量自己具备怎样的实力,不要做一些铤而走险,会搭上自家性命的事。”
说着,他拿出钱袋,托举在身前,朗声说道:“这个钱袋当中,有五十两白银,我可赠与诸位,权当用来补偿在此等待的一应花销。”
陆煊径直走向一张八仙桌,将钱袋放在桌上,继续道:“当然……若是修为不愿意配合,仍旧一意孤行,选择与我为敌,要与我动手,那么……”
陆煊的面容表情顿时变得扭曲狰狞起来,声音也因此变得冰寒,布满寒霜,道:“在座的诸位,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我会挨个全部打杀!”
这番话说完过后,陆煊便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站立在所有人面前,眸光如猛虎环视猎物,透露着凶狠与暴虐。
江湖食勒们没有任何动静,包括那位精瘦刀疤男,他们陷入寂静与沉思当中,眼神闪烁,在桌面钱袋与陆煊之间来回游掠。
拿钱走人,权当一场误会。
亦或是。
掀开一场生与死的厮杀,铤而走险,得到更巨大的利益。
钱袋与少年,是一个选择。
做出这样的选择,不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当可供选择的双方之间,有着巨大悬殊的差距时,每个头脑清醒的人都会选择获利最大的一方。
即便,这样的选择,是伴随着陨落丧失生命的风险,也依旧让人坚定不移的做出选择。
这是人性当中隐藏在内心深处最大的贪婪,伴随巨大风险的选择,会如同饵料一般,将每个人隐藏在心底的贪婪彻底勾引出来。
这样的选择,带着冲动,带着热血,更带着一丝莽撞与不理智,但正是如此,往往更加动人心魄,且,无法自拔。
“狂妄!”
中气十足的冷笑声,在天穹惊雷炸响过后,在寂静大堂当中响起,碾碎了众人思量的同时,也替众人做出了决定。
百两黄金,值得每个人不顾一切,哪怕付出生命也要去追求,厮混在大褚皇朝最底层的修行者,大抵都是在前三境。
相比于不能接触修行的普通人,他们有修道天赋,但不多,一眼能够看到修行的天花板。
对于他们而言,相比于追求大道长生这等虚无缥缈的事情,他们更加倾向于做一方富甲豪绅。
况且,陆煊给他们做出选择的话语当中,隐晦的夹杂着威胁之意,他们本就是常年刀尖舔血之辈,来到这座茶水驿站,所追求的就是一跃龙门的机会,谁会被陆煊三言两语所恫吓,轻易拿着五十两白银就此离去?
陆煊目光扫掠过去,说话之人,正是那位精瘦刀疤男,他正凶狠的瞪着陆煊,讥讽笑道:
“姓陆的,你未免太小瞧我等,在座的诸位,聚拢在这里,图的就是百两黄金,岂能为了区区五十两白银就这样离开?”
“看来……是没有过多商量的余地了。”
陆煊边说边收起八仙桌上的钱袋。
“你说呢?”
精瘦刀疤男满脸狞笑,抡起手中环背砍刀,猛然踏步,欺身向前,脚掌刚猛气劲向下渗透,坚硬地板顿时留下深入寸尺的脚印。
攻势杀来,陆煊径直迎上去,待到与精瘦刀疤男靠近瞬间,拢在袖中的手掌,握掌为拳,拳头之上覆盖缠绕浅淡不易察觉的道元。
瞅准时机,一拳直直砸出,轰然砸在对方胸膛之上,砰的沉闷声响起,精瘦刀疤男一整个横飞出去,径直撞在大堂当中一口大鼎上。
铛!
清越悠扬,犹如洪钟被撞,震天声响掩盖穹顶惊雷炸响声,巨力之下,这口大鼎当中携带沸腾热油左右晃荡,溅落些许掉落在身上,凄厉惨叫声响起,滚烫热油让精瘦刀疤男龇牙咧嘴,痛苦不已。
但他却顾不得热油浇身带来的痛苦,他很惊恐的望着陆煊,犹如看到了世间极致的恐怖。
道元!
他们得到关于这个少年的情报有误,画像上被悬赏的人竟然达到了灵府境,而不是升炁境,召集他们汇聚在此,给他们提供情报的那人,给出了错误的情报。
行走江湖,情报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精准的情报,能够让人避免很多危机,而错误的情报,会带来惨重的灾难。
“他是……”
精瘦刀疤男想张口,宣布这则消息,然而,陆煊已经踏地掠行而来,抬起手掌。悍然按在精瘦刀疤男的脸上。
五指成爪,将之拽起来,随后,砰的一声,猛的按在地上。
砰!
他的头颅硬挺挺的砸在地上,后脑被砸的血肉模糊,血浆四溅,顿时没有了生机,行事杀伐,很是果断,没有任何的犹豫不决。
风声呼呼杀来,尚未等陆煊有其他动作,拳罡之气带着肃杀,只砸面门而来。
那是一个矮胖男人,观其周身气血激荡铺展开的雄浑气血之力,赫然是一位锤炼体魄的武夫。
对方的拳头很猛,在临身的那一刻,一脚猛的踏出,整个人腾空而起,带着猛虎扑食之势。
穹顶雷霆闪烁,映照出陆源沉潜肃穆的神色,在拳头即将砸来之际,长剑瞬时陡出,并非迎敌,而是剑尖贯穿承装沸油大鼎鼎耳,以巧劲之力,将之挑起,砸向这位直扑而来的武夫。
矮胖武夫面露惊恐,武夫讲究下三盘必须稳,稳如磐石,稳如泰岳,唯有此,出拳之时,一往直前,周身气血方才能够调转,拳出如龙,拳罡震天。
沸鼎砸来,他根本无法及时收拳,整个人被沸鼎直砸而下,沸油泼洒,在痛苦与哀嚎中丧失性命,连带着靠近的七八人,遭受池鱼之殃,不是被沸鼎砸死,就是被沸油淋烫泼身,嘶哑惨叫之中蹲下身子,捂住面颊,手指淋漓,连面皮都要抓破。
陆煊面上没有半点同情之心,这些江湖恶人,手中沾染鲜血累累,屠杀人命更是数不胜数,与他们对敌,无所不用其极,如今遭受这份苦难,不过是因果报应。
市井打斗,卑鄙奸诈,阴险凶狠,陆煊以一敌多的局面,这些江湖伎俩,他挥使的信手拈来。
大堂里,刀光剑影,纷至沓来,向着陆煊呼啸,在这片逼仄空间里,人影闪烁,长枪、棍棒、金锏、长剑、阔刀……四面楚歌,八方包围。
有刀刃朝陆煊斩切怒砸而来,陆煊未曾回头,倒持剑柄,向后直直挺出精准戳穿一位大汉的腰腹,剑尖透体而出,鲜血滴落在地,他攥紧剑柄顺势后退两步,后背贴着对方胸膛,一路后退,像是在跳一曲滑稽的舞蹈,直到抵住客栈墙壁,退无可退。
左右寒芒爆绽,擦刮空气而来,陆煊身子陡然微蹲,刀刃擦刮着面颊而过,堪堪将之躲避,两柄刀刃斩在墙壁上传出铿锵金铁声。
陆煊不慌不忙,攥紧剑柄向上提起手臂,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剖口,如纤细狼毫在纸上横切一般,毫无阻拦,将身后的那个汉子一切两半,带出一连串喷薄的血珠。
正前方,一名刀客举刀将将杀来,陆煊果断松开持剑之手,身子向前撞去,刀光扑了个空,刀客反被卢淳欺身入内,来不及反应。
陆煊攥拢五指,面无表情,直直一拳砸在对方胸膛,砸得这名刀客弯下腰来。
顺势夺过刀客手中刀,目不侧视,猛地朝着左侧投掷过去,沉闷声响起,手持金锏的老者当场横死。
雷光照亮大堂,数道凛冽寒光朝着招呼而来,陆煊身子向后掠去,几道剑光擦着面颊刮擦而过,逼仄空间内,下一刹那重新站直身子的少年,雷霆一般探出双手,攥拢两人衣襟,脑袋砸在一起,入骨入肉发出了极其磕碜的声音。
微微抖腕,那两具尸体的胸口之处,三四道光点破开胸膛,剑光开膛剖腹,从后心穿入,想要刺死陆煊,如穿葫芦一般。
只可惜被刺之人,松开攥紧衣襟的双手,任由尸体向下滑落,并不后撤也不避让,而是掌心抵住剑尖,推动两具通透尸体,一路前奔,沿途的两张木桌,砸得爆碎开来,两柄长剑弯曲到了极点,蕴藏在剑身之上的力度不能再大,此刻骤然弹开,一连串的气爆声音,七八道身影倒飞而出。
江湖打斗,生死搏杀,境界的差别,天地元气的运用,在这个时候,显得尤为重要。
庆幸的是,这些江湖食客们,并不是强大的修行者,他们甚至连第三境都没有,最强的也只是第二境,还是个半吊子。
这场搏杀激斗中,陆煊犹如天神一般,在这片逼仄空间里,躲闪挪移,如鱼得水,穿花蝴蝶一般。在这帮江湖食客们中穿行,面对以命搏命的凶徒,胸中一口劲气连绵不绝,奔行一路,所拦在眼前的一切事物,全部被他斩断杀尽。
大堂当中,肃杀之气,疯狂汹涌,一层楼密密麻麻停满了尸体,浓郁的血腥味被客栈外的风气吹散,向着外面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