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向阳花疗养院。
“他最近怎么样?”
“思维清晰,身体机能正常,看起来很正常。”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子说。
“看起来?”对面的女子挑了挑眉。
“你也知道他是个什么状况,能看起来正常就不错了。”
“测试能通过吗?”
男子讶异抬头,“当然不能。”
向易春在和病友们牛头不对马嘴地聊天。
“想当年我升入天庭,本以为往后都是灿烈的明天,谁知道第二天倒霉催的猴子就打上来了。我被打下来这么久,都没有人发现呜呜…”
“自从我妹妹进入青春期后我这个哥哥就不知道怎么惹着她了,什么都不跟我说,还不能问,跟个一点就着的炮仗似的,还老凶我,我容易吗我?”
“我哪敢啊,她在外面好几个家,上次我气不过去找她,结果她男朋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我牙都掉了,呐,就这。”一边说一边指着嘴里牙齿缺的一块。
正在他们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个护士过来,“安静!安静!向易春,谁是向易春?你姑姑来看你了。”
向易春跟着护士穿过嘈杂的走廊,进入一间纯白的房间,见到了一个冷硬的女子。他姑姑是个女强人,恨不得把所有男人都踩脚底下跺成烂泥的那种。印象里姑姑讨厌爷爷爸爸和他,觉得他们都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对奶奶妈妈和曦玉则是恨铁不成钢,好好的人生不去建功立业反而为情所困简直蠢材。
姑姑开口,还是那样冷冷淡淡的口气,“你爷爷我的‘好爸爸’又给我冒出个‘哥哥’,你和你爸的那份他已经打算讨好他的儿子了。你自己想想是继续这样还是早日回到正常人的世界。”说完她照例斜他一眼,又突然顿住,“这是什么?”她抓着向易春的手臂,撸起袖子露出一点烫伤的疤。姑姑的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院长办公室。
向易春听着姑姑暴怒的声音在屋里回荡,往后缩了缩身子。
“我们家每个月交那么多钱,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自残?他根本不会抽烟?!到底是谁我不想听你在这里狡辩,你最好搞清楚,现在这里最大的股东是我!不是那个没用的老不死!我只给你三个小时的时间。”
‘姑姑好凶啊。’向易春心道。
‘姑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反正是给咱们出气。’向曦玉的声音在他心里响起。
向易春感到额头太阳穴处微微跳动,莫名的烦躁,还有点心虚,她以为真的是被谁害到了,可那其实是为了摆脱你偷偷做的实验,他想。
五个月前,向易春发生了一场车祸,车上还有他的父母和妹妹。最终却只有向易春昏迷了两个月后醒来,醒来的这三个月,向易春却宁愿自己没醒。他无时无刻看到自己的妹妹向曦玉,他心里清楚那应该只是幻象,但他不明白,为什么是向曦玉?他们兄妹关系并不好,向曦玉认为他自大叛逆,他认为向曦玉扶不上墙,总是相看两相厌,话不投机半句多。而且,只有向曦玉。向易春可不认为是什么兄妹情深。而且,他居然可以在向曦玉这里隐藏自己部分的真实想法。这让他感觉像被寄生。
比如现在,他忽然觉得向曦玉非常吵闹,虽然她并没说什么。这让他感到越发无力。这里不够安静,永远都有病人的嚷嚷和护士的呵斥,但是他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被这个世界排斥了。
姑姑的声音还没停,向易春听着,靠着墙慢慢睡着了。
向易春梦到了第一次学习游泳的时候,他害怕水,在他童年的噩梦里,比起恶鬼之流,最恐惧的始终都是那无边无际,永远看不到岸的水域。他不想在父母和妹妹面前露怯,强壮镇定。可一入水便方寸大乱,不受控地被水淹没。窒息的痛苦唤起了梦中的恐惧,于是他沉得越来越深。大人们在岸上交谈,成年人们总有各种问题,曦玉吓得号啕大哭,岸上的人终于发现,把他拉上来。那时他惊魂未定,大人的脸都如此模糊,只有向曦玉年幼的、惊慌哭泣的样子,那么清晰。直到多年后,仍然清晰。那时他想不到,他们会走到这样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