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顼家本无事,彩玉定真情

深渊,竟不是她所想的那样暗无天日。

反而,似乎还有着明媚的暖阳……和掌心之上,那块似是揉下了天边云霞的彩玉。

不对……这是梦!

顼茹默反应过来,理智告诉她,她应该仔细去看看那块玉佩。然而,身体的本能却在逃避。

是原主在逃避这个梦境。

身体的本能很快就占据上风。

顼茹默被迫睁眼,只见眼前又是乌泱乌泱的一堆人,都在盯着她看。

见她睁了眼,两个公主松了一口气,直说着“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一旁的丫头赶忙跑出去,奔走相告似的,高声道着“快去告诉老爷、告诉驸马,小姐醒了”。

“我难道睡了很久吗?”顼茹默嘟囔着倏然起身,环视一圈,又问道:

“柏彧呢?我师姐呢?”

话音刚落,她就见顾青从门口走了过来。

“师妹,我在。柏彧已经回家去了。公主们留我在府上歇息。你可好些了?”

“啊,好……欸?我就只是睡了一觉啊……”顼茹默有些迷糊,不知道为何众人如此的紧张。

“还说呢,你睡了两三个时辰,怎么都叫不醒。你看外头,天都黑了。”娴公主坐在她的床边,替她理好衣襟,又握了握她的手。

顼茹默昏睡不醒的时候,娴公主就时不时地摸摸她的额头,生怕她发高烧。

因为发烧而落下后遗症的,娴公主可见过不少。

“先披上衣裳。”娆公主从身边侍女手上接过披风,上前披在顼茹默的肩头。

“我不冷啊……”

“如果虽是四月天气,可夜里也还是有些凉意。这样的好天气,若是着凉了,可要比冬日里难受许多了。披上……”

娆公主把披风给顼茹默裹好,又半圈着她。

三两下,让顼茹默觉得自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被裹进柔软的襁褓里。

“别怕。你三哥已经带着人煎药去了,一会儿就过来。”娆公主又说。

“药?什么药?”顼茹默脱口而出。

娆公主张了张口,刚要回答,顼国公的声音便若洪钟一般,从外头传来:

“默儿!你出了这样大的事,怎么也不遣人来报给爹爹知道?!若不是方才送御医出去,我都不知道你后脑竟然伤了!”

三言两语间,顼国公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了顼茹默的床前。

几句话直震得顼茹默耳朵嗡嗡作响。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啊……”顼茹默本想开口解释的,可是顼国公话说得急,压根儿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怎么不是大事!都失忆了……云居写信报过来时,爹爹也只知你无意中救了康王,却不知你也受了伤……”

“真没事儿真没事儿!”顼茹默慌忙解释,“也就是那几天有些失忆,现在已经都记起来了!你看,我知道你们是公主嫂嫂,也认得府里的丫头小厮,这不是没什么事儿吗?”

顼国公满脸焦急,眼见着就要上火了。

顼茹默疑心是原主胡来惯了,说的话没有可信度,便又一把拉过旁边的顾青。

“不信你问问我青师姐啊!是真没事儿!”

顼茹默说着,不断地给顾青使眼色。

顾青见状,便也替顼茹默解释,说是当天师父就看了,没什么大碍,后来还请专治跌伤的郎中看了,也说没事。

“你看。”顼茹默眨巴着眼睛,“我说了没事。没事儿干嘛要特地写信过来呢?指不定,我走得还比信快呢!你看,我这不是到家了吗?药就不喝了啊,不喝了!”

顼茹默不停地摆着手。入口的东西,她可得慎之又慎。毕竟,大良朝还没有现代医疗。她怕吃出问题来,提前去见阎王。

两个公主相视一笑。

“你看,我说了默儿不爱喝药吧。”娴公主微笑道。

“还是和以前一样。”娆公主摸了摸顼茹默的脸,闲话家常一般,道:

“不愿喝便罢。只是今日的药还是得喝。你三哥都已经煎上了,不喝也是浪费了心意。你莫急,我一会儿就去与他说,要他明日不煎了。”

“好好好。”顼茹默忙不迭地点头,又想起二哥来,便问顼屹琛去哪里了。

“你身子不舒服,我们担心。阿琛便去军中给他和三弟告假去了。明日,我们都在家中陪你。”娴公主说得稀松平常,却让顼茹默暗暗心惊。

这说请假就请假的,这么随便,前程不要了?

说话间,煎药的顼屹琨亲自端着药进了来,好说歹说的,硬是让顼茹默喝下了那碗乌漆嘛黑的苦药。

“苦口的才是好药!你也练剑这么多年了,这点苦都吃不得?”顼屹琨嘴上嫌弃皱着一张脸的顼茹默,可转身就给她塞了一包蜜饯。

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顼茹默暗暗想着。

尽管原主有诸多无礼的地方,可整个顼家的人,却也还是疼她、宠她。

顼屹琛回府后,众人又在顼茹默房中闲话了一阵,直到等人来报说,顾小姐的住处都收拾好了,众人这才渐次离去。

“你先去歇下吧,爹爹还有些话要和默儿说。”

顼国公对正欲扶他出门的顼屹琛说道。

顼屹琛看了一眼顼茹默,似乎是猜到了爹爹要说什么,又轻轻点头道着“好”,便也离开了。

“爹?嘿嘿……”顼茹默有些尴尬的傻笑着。

她初来乍到,确实还没有习惯拿顼府上下的人都当做是自己真正的亲人。

“往后若再有事,该早些派人报给我们知道。”

顼茹默只当这老父亲又是要再絮叨,便有些不耐烦起来,正要再解释,又听得国公爷说:

“今日知道你受伤,又昏睡不醒,你姐姐在宫里可急坏了,竟派人请了御医令来替你诊治。默儿,这四下里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如此行事,又不知要惹多少口舌是非。你姐姐规行矩步,只是每每遇到你的事,总要着急……”

原来,顼国公担心的是宫里的宸妃。

话里话外,顼茹默也听懂了,如果不是因为她受伤,宫里宸妃是不会逾矩找御医令过来的。

顼茹默也记得,书里的宸妃,本身就不是个爱作妖的人。她虽然受宠,但却一直老老实实的。

顼国公说了几句话,便要走,好让小女儿休息。

当他那布满老茧与皱纹的宽厚手掌拍在顼茹默肩头时,她做了许久心理建设的画面如期而至——

那是一个刑场。

不知有多少人在此处被斩首,积年累月,新新旧旧的血渍,早已变成了深浅不一的褐色,沁入木制的断头台。

刽子手举起的大刀,刀刃磨得锋利,发着白光一般。

老人闭眼的刹那,一片血色。

见多了,不奇怪。

顼茹默已经没了之前的那般心惊。

迄今为止,她就没见过原主身边的哪个人,是善终的结局,都是各不相同的死法。

只是这些死法,都如诅咒一般,总是在午夜入梦,偏偏梦里,那些痛楚都像是加诸在她身上似的,每每都惊得她一身冷汗。

这一夜,应该也是一样的噩梦吧。

顼茹默靠着床头,细细回忆着顼府众人。

顼国公就不必说了,大女儿如此受宠,他都能如此低调,御医来问诊,他还要亲自送人家出去。

府上他也没有妾室,自发妻死后便一直没有续弦,不会有除了儿女以外的人来鼓动他掺和进夺权之事中。

他本身又是当今皇帝的亲信,还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义,他没有什么理由谋反。

而顼家两个儿子,也不像是野心勃勃的人。说第二天休假就真的休假,一点儿也不考虑自己的仕途。

不过他们两个已经是驸马了,仕途之路,也难以有大的指望。

来日里顼国公死了,一个承袭爵位,另一个无爵位,那也是尊贵的驸马。

他们也没有谋逆的理由。

两位公主就更不必说了。

她们与顼家的两个儿子是青梅竹马,奉旨成婚以来,便与丈夫琴瑟和鸣,分外和谐,没有任何夫妻矛盾。

只要大良朝没有被农民起义或是外敌推翻,不管哪一个王爷继位,她们都仍然是公主。

她们没有任何“站队”的需要。

宫里的那位宸妃,入宫已经六年,却无子嗣,人也老实本分。

没有孩子,又不是皇后,她提前“站队”也没有必要。

因为不管哪一个王爷做皇帝,她只要活到那个时候,就都是太妃。

大良朝也没有妃嫔殉葬的制度。

思前想后,顼茹默排除了顼家所有人的嫌疑。

最有可能作死的,真的只有原主自己了。

难道,原主就是因为爱上了她口中所说的那个人,于是才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连累全家上刑场的吗?

那么,她只要避开这个人,不就可以规避掉灾祸吗?

她是她,原主是原主。

原主会爱上的人,她又不会。

况且,有了死亡回忆一般的示警,她更加不会爱上这个人了。

顼茹默想起她刚到国公府门前时所看到的,锁定了“王爷”的身份。

而她的梦中,她又看到了一枚玉佩——尽管她没有看清玉佩的样子,但她可以确定,那就是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

也许,梦里的那块玉佩,就是锁定“王爷”具体身份的线索。

想着想着,顼茹默靠着床头,不知不觉间开始犯困,渐渐地,便睡过去了。

初夏的风从敞开的窗子吹了进来,夹杂着一丝一丝的凉意。

顼茹默无意识地裹紧了薄被,恍惚间,好像有人给了她一巴掌。

“啪!”

好清脆的声音!

是巴掌打在脸上的声音。

顼茹默觉得脸有些疼,但又好像不太疼。

照她的性子肯定是要还手的,挨巴掌了,要么打回去,要么把另一边脸也给出去。

显然,顼茹默是不可能选择后者的。

可是此时的她却无法动弹。

莫不是……“鬼压床”了?

“……默儿,你是在质问我吗?”

顼茹默听见一个发着颤的声音,似乎说话的女子,心中有着无限的悲楚与难以置信。

没有人影,只闻人声。

“你明明可以拒绝的……”

这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很是耳熟,顼茹默咂摸着咂摸着,想起来了,是原主的声音!

“你要我如何拒绝?以顼家全族性命拒绝吗?更何况当时我已经……我已经……”

那发着颤的声音没有再说下去。

紧接着,顼茹默只觉眼前一亮,又是她先前梦里所看到的场景,有和煦的阳光,像是在一个很好的天气里。

掌心捧着阳光,也捧着那枚玉佩。

“两心相悦,生死不负。恰如你我。”

这声音温柔又坚定,让人听着就能想象出说话的男子那矢志不渝的眼神来。

“嗯。两心相悦,生死不负。”

这个声音,是先前对话中的一个,不同的是,她的声音不再发颤,而是雀跃欢喜。

阳光倾落,紫叶李粉色的花瓣随风落下,亲吻着掌心的彩玉。

那彩玉真好看。

像是将天边的云霞揉下,用千般爱意缱绻,点在玉佩之中。

这一次,顼茹默看清了那块玉佩。

看清了玉佩上刻着的四个字:两心相悦。

只是,这块玉佩,好眼熟啊……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却死活都想不起来。

忽地天旋地转,玉佩不见了,周遭陷入一片黑暗死寂。

空气中似乎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从她的鼻尖开始缠绕,直到如春蚕吐丝一般,将她紧紧裹住。

朦胧之中,顼茹默只觉得眼前有着一张深渊巨口,朝她吞噬着。

甜香的气味越浓郁,顼茹默便越觉得喘不过气来。

好像有人,在扼住她的咽喉。

她想挣扎,想反抗,却不得其法,只能坐以待毙。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窒息而死时,捏住喉咙的无形的手,好像又松开了。

紧接着,她听见了男女的喘息,一声接一声,一声急促过一声。

嗯???

男女在做什么事情,不用她看见,她也知道。

可是,为什么她会听见这种……少儿不宜的声音?!

是真的有人在房间里……

顼茹默一阵恶寒,骤然睁眼,气味、声音,悉数消失。

初夏的风微凉,她瞥见窗外的天,也才刚蒙蒙亮。

她翻身坐起,只觉得后脑勺发紧,胃里翻涌着恶心。

前一夜的睡眠质量,实在是太差了。她还没有好好休息,便醒过来了。

而她吹着风,头痛欲裂的时候,也明白了一点:她没法再继续入睡了。

“靠!再这么下去,还没等被赐死,我就先猝死了!”顼茹默暗骂了一句,眼前又浮现出梦里的那块玉佩。

好像……书里原主就是通过一个什么东西,察觉到了皇妃与皇子有染。

作孽啊——顼茹默缓缓闭上眼睛,心头一股绝望。

那块玉佩她这么眼熟,保不齐原主确实见过,且玉佩的主人,极有可能是与她关系密切的人。

这么一想,宫里宸妃的嫌疑,又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