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身临其境谋逆刑场

柏彧曾听说,陛下有意在他们四人当中赐婚。

但具体是谁和谁,却并没有传出消息来。

不过,大公主早年是与远在益州的忠肃王凌家有过婚约。

后来太后崩了,守孝三年;三年过后,太皇太后又仙逝了,于是便拖到了六年前。

以此推断,赐婚的对象必然不可能是大公主。太子一直没有太子妃,但若是定太子妃,阵仗一定很大。

于是,便只剩下安王和顼茹琬。

“虽说宸妃娘娘比安王大五岁,但我爹比他的原配郑夫人小了七岁,仍得先帝赐婚。朝中大臣,也有不少是比妻子小的。可见,这个岁数其实也不碍事。”

话已至此,再多的柏彧也不便多说了,更何况,他的确不清楚个中细节,赐婚的旨意为何没颁布,他也不清楚其中缘由。

顼茹默绞着衣襟,手心沁了汗来。

她见过安王堂而皇之挂在身上的玉佩,尽管梦中那个赠玉佩的男声和安王不太相同,但也许因为是梦境,所以声音失真。

“我长姐,她六年前进的宫,皇后是六年前过世的,怎么皇后过世了,我姐就嫁进后宫了呢……”顼茹默低声道。

“所以我说,这事儿,该你们国公府更知道内情啊。”柏彧也压低了声音。

六年前,柏彧和顼茹默都在云波山上。

只是听说,太子旧疾复发,早早逝去,死讯非常突然。

而大公主也不知怎地,决然出家,没有人知道她去哪个寺庙道观出家,后来又传出失踪的消息。

皇后承受不住打击,很快也跟着撒手人寰了。

但是更快地,皇后棺椁刚下葬,陛下便迎了宸妃入宫,京城议论纷纷。

第二天,陛下又下了圣旨,让皇后胞妹颐妃的两个公主嫁去云州,与忠顺王的两个儿子成亲。

嫡母刚走,热孝成婚。

一时间,所有人又将目光放到了这两位公主身上。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京城中的信使一趟又一趟地给远在云波山的柏彧茹默递话,他们二人,在收到信件时,都懵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些事,都匪夷所思。

而后来,安王纵马回京,跑去皇陵守孝七天,回来后,仿佛是受不了打击,开始自暴自弃。

顼茹默皱着眉,开启了自己的脑补——护国公家的女儿自小与皇帝第九子安王一同长大,二人年岁相仿,志趣相投,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以至于在冥冥之中,情根深种,郎情妾意……

皇后慈爱仁厚,善解人意,她知晓二人情意,便欲奏请皇帝陛下赐婚。

然而天公无情,边境战乱。太子临危受命,奔赴前线。

而与太子是为手足至亲的安王,当此情境下,也只好抛却心上人,披甲上马,为百姓、为朝廷巡视边境,查探细作,震慑外敌。

徒留佳人在后方,思君成疾,终日等待……

不日太子凯旋的消息传回京城,眼看一对佳偶就要重逢,可天不假年,太子皇后相继撒手人寰,公主不知所踪。更令人揪心的是,皇帝无意间看上了自己儿子的心上人。

一边是自己誓死效忠的君父,一边是望眼欲穿的恋人,他不忿,可那是他的父皇啊!他不甘,可天下需要君王啊……

“……自此,高墙重门,恨锁宫闱。真是一道圣旨,两地心伤……”

顼茹默夸张的肢体动作,以及那做作的语调表情,让柏彧看得脸都皱了。

“……这……这是你想起来的真相,还是你胡乱猜的啊?”

顼茹默脑海中闪过穿书之前随意瞟到的那些什么“不伦之恋”的字眼,又结合了这种种蹊跷,便愈加笃定了。

“虽说是猜的,但那也八九不离十了!”顼茹默收起来那副做作的表情,又对柏彧说,“不然你想啊,如果不是这样,怎么解释安王不愿成亲呢?”

“呃……这个……”

“如果不是这样,怎么解释安王不肯上朝、宁愿卸下官职放任自流呢?”

“呃……这个……”柏彧又摇摇头,这也无法解释。

“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解释安王和他父亲决裂,但他父亲又没干脆杀了他、或者贬他出京呢?”

“这个怎么解释啊?”

“那肯定是如我说的那样啊!”顼茹默一巴掌拍到柏彧肩膀上,“这就是夺妻之恨啊。那是他的父亲,又是至高无上的君王。他不能恨他,可又无法原谅他。所以这才别扭了这么些年。父亲抢了自己儿子的心上人,本就说不过去,心中有愧呐!那么这个儿子闹一闹,又没有造反、忤逆自己,那就由着他去了呗!”

“有道理啊。”柏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陛下这么些年,安王都胡闹荒唐这么多回了,他最多也只是斥责,并未真的惩处……这不是理亏,就是心中有愧啊……”

我看他既是理亏也是心中有愧!顼茹默撇撇嘴,揣着手坐到柏彧旁边,望着湖面出神。

“这种事儿,咱们以后可别议论了……”顼茹默叮嘱道。

万一一个不小心,让那个皇帝听了去,鬼知道他会干出些什么事情来呢?靠权力太近的人,都会被权力异化。当年安王是武威将军,说不定皇帝没杀他,是碍于他在军中的威望和在朝堂上的地位呢?

柏彧也重重地点点头:

“没错没错!湖心这儿人少,但难保其他地方不会隔墙有耳。我们以后可别再说了,祸从口出祸从口出……好了,该上岸了!都该吃午饭了!”

柏彧和顼茹默一同上岸,本想和顼茹默一块儿去岸上的折香酒楼吃饭的,然而上了岸,却见许多人往宁德街那头走。

“出什么事?”顼茹默老远就看见了街尾那些踮了脚、抻了脖子的背影。

“今天……今天好像是常幽侯问斩的日子。”

柏彧想起来昨天他父亲和他大哥说的话。今天也刚好是谋逆的常幽侯的生辰,他的儿子,听说前日刚刚被抓,就地正法。

“什么?!常幽侯是谁啊?”

“他是陛下的一位庶兄,母族卑微,因此一直未被封王。听说……”

“听说什么呀?你快说呀?”顼茹默拉着柏彧,拼命往人群中挤。

“听说他是在二月二春耕节时意图谋逆,事败后当即被俘,全家一百多口都下了大狱……”

“当即被俘?这也太弱鸡了吧?没有逃出去的人吗?”

“陛下雷霆震怒,如何逃得过。我听说,几年前他曾和后宫中一个低位嫔妃私相授受,被陛下发现,当时原谅了他,处死了嫔妃。可后来才发现,他借着那妃嫔母族的关系,在禁卫军中混入了自己的人……”柏彧低声凑到顼茹默耳边,说了他昨天无意中听到的这几句话。

“私相授受?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顼茹默抬头看着柏彧,不想脚下没注意,被挤了个趔趄,直接被挤出了人群。

柏彧低头,有些不好意思,顼茹默便了然于心。

私相授受被发现,那基本等同于是捉奸在床了。这皇帝,头上也不知道绿成什么样子了。

“我们吃饭去吧。砍头嘛,没什么可看的!”柏彧拉了顼茹默,刚准备往回走,忽听得人群背后一阵兵戈马蹄之声。

随即,街尾的另一边,出现了一顶镶了金线的轿子,前后护卫约有几十号人,不论是骑马的,还是执着长缨的,皆是装束不凡。

一看就很贵!

“是裕王。”柏彧的声音从顼茹默头顶传来,“欸,后面那是……康王。”

顼茹默顺着柏彧的目光看过去,在浩浩荡荡队伍的末尾,看到了带着一名随从、只身骑着一匹马的康王。

“大家都是皇子,怎么就康王这么穷酸啊?”一人一马、一名仆从,一点儿排面都没有。

“康王母亲是邱妃,她出自江湖,平素便不喜金玉奢豪,康王自小养在她身边,和邱娘娘是一路性子的人。”

“我记得,那个宁王是他兄弟?”顼茹默说着,眼前浮现起宁王那张玩世不恭的脸来,“怎么他俩脾气差别这么大?”

“宁王……”柏彧低声道,“宁王是在颐妃那儿养到十岁才回到邱娘娘身边的,可能性格上,是会有些不同吧……”

柏彧拉了一直往前冒的顼茹默,指了指身后的房子,“这一处是我家的布庄,楼上刚好能看见法场,我们上楼去看。这人堆我们肯定是挤不进去了。”

“那是你家的产业?”顼茹默理了理跑乱的衣袍,扭头就拉着柏彧蹿了上去。

柏彧家的这栋楼因为距离法场太近,一楼租给了他人做布庄,但二楼很难租出去,便一直空着,平日里只囤积一些布匹,用作了仓库。

掌柜的见是东家二公子来访,便迅速让伙计在窗口收拾出一张方桌来,急急地上了壶茶。

顼茹默也不客气,提了裙摆便上前赶。

她刚坐定,便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欸!你刚刚说的宁王,那颐妃又是什么人啊?怎么养宁王到十岁呢?还有,宁王这么嚣张下作,是不是颐妃故意养坏的呢?”

她显得弄清楚这些人的各类关系,免得到时候“踩雷”。

柏彧皱了皱眉,她的问题可太细碎了,又遇上了顼茹默正眨巴着的目光,也想起来宁王那副作派,支支吾吾道:

“额,也不算是故意吧……这宁王的性格嘛,确实更……外放一些……颐妃她是先皇后的亲妹妹,只是,她性格过于和软,对孩子几乎都是溺爱。不止宁王,她自己的孩子,行事偶尔也有些乖张……过几天,你可能就知道了……”

顼茹扭头去看法场上的两位王爷,压根儿没把柏彧那最后一句话放在心上。

只是想着,一样米养百样人,基因再好,孩子多了,也总有那么一个两个“歪瓜裂枣儿”的。

“那……那个裕王呢?”顼如墨端了茶杯,看着熙熙攘攘凑热闹的人群,和整整齐齐噼里啪啦排了半天都没排列完的裕王随从。

“这你也不记得了,他可是先后嫡子!”

“噗——”

“默儿!你这是做什么啊?这可是我的新衣服!”

“呵呵……茶太烫、太烫了……”顼茹默讪讪地笑着,又多看了几眼裕王。

“……欸!这鲜花汁子是何时染上去的!欸……算了算了,不和你计较,原来这早都脏了……”柏彧拍着衣裳,口里碎碎念着。

顼茹默不时敷衍几句,看着坐在监刑位置上的裕王,心里头的疑惑又加深了。

先皇后,怎么还有个儿子呢?

还别说,皇帝和各宫娘娘的颜值一定是极出挑的,毕竟“女俏父,儿俏母”嘛!

这与法场还隔着些距离呢,顼茹默都能看出裕王生得极好,仪态端方。

从他下轿走到阳光下开始,那华服气度,便让人挪不开眼,也引起了人群中的一阵骚动。

顼茹默暗暗盘算,这些时日见到的贵胄人物,先是康王,眉目周正,透着一股让人难以忽略的坚毅果决;再就是宁王,虽然他气质猥琐了一些,可单论相貌,公平地讲,是比康王漂亮的。

而安王,比他们两个都要好看。像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露珠上。

柏彧的母亲萧夫人是安王生身母亲萧妃的姐妹,如果细看,柏彧和安王这对表兄弟在脸型上倒确实是有些相像。

柏彧才十八,比安王小了足足七岁,脸上稚气未褪,还带着婴儿肥,一看就是哪家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小公子。

裕王的眉目似乎也生得很好。只可惜距离有些远,顼茹默不能看个仔细,只知道这裕王气质华贵,通身都是天潢贵胄逼人的气派。

康王低调内敛,又坐了个背阴的位置,在旁边与之一对比,竟如萤火与皎月争辉。

“皎月有皎月之美,萤火亦有萤火之态……”低低地,顼茹默把自己心里话说出来了。

“什么皎月,什么萤火?你在说什么呢?”外面人群在大理寺卿念完一长串常幽侯罪责后议论纷纷,柏彧便没听清顼茹默的话。

“没什么没什么,欸,那他是二皇子,怎么太子过世了,他不顶上呢?”

“这我可真不知道……”

两人正聊着呢,忽听得法场上拉长声音的一句“行刑”,人群登时安静下来,顼茹默趴在窗棂,也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究竟。

毕竟没见过嘛,总是好奇的。这会儿的顼茹默,还不知道害怕。

十来名刽子手就位,上了那法场高台,上面一字排开跪了一溜衣着褴褛、蓬头垢面的犯人。

“……哪个是常幽侯呢?”顼茹默探了探头,极力想看清这些人。一会儿不会有人来劫法场、或是喊什么“刀下留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