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春日。
厄尔斯高等魔法学院迎来了二年一度的迎新季节。
而在即将举行入学典礼的大礼堂的门口,年轻的教授里塔斯如一尊雕像一般立在大门的旁侧。
里塔斯·贝伦格罗姆·埃尔森。
他身着着一身庄严、严肃的黑色长袍,内衬的衣领上点缀着图案复杂的银色刺绣。从长袍的下方伸出的鞋子由上等的皮革制成,如同打磨过一般的一尘不染。
里塔斯是个肉眼可见的怪人。
但这个怪,并没有体现在他好似有洁癖般干净的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节。仅仅是因为他右手抬着一个托在手掌上比肩膀还要高出些许的节拍器。
哒,哒,哒。
节拍器永远以同样的速度来回摆动的指针,发出着只比钟表指针转动时稍高些的声音。
但依旧很烦人。
里塔斯认为以现在的魔导技术,制作出的怀表并不是完美的,计时总会有些误差。相对的,节拍器值得信任。
大礼堂之内,入学典礼即将开始,而里塔斯手中的节拍器也在告诉一直在计数的他“再不进去你也要迟到了”。
但是,里塔斯并不介意。团队协调性很差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去参加在他看来不具备任何意义的典礼。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仅仅是出于一份好奇心。
梅尔茜。
从昨天,不,准确一点来说从这一天的凌晨起,这个名字便在里塔斯的脑中挥散不去。
真的会出现吗?
里塔斯很好奇。
虽然他不是完全懂“天然”、“心机”这些词汇是什么意思。但他的理性还是让他不愿意相信,能来到这所高等魔法学院的女性,会丝毫感受不到知性的叼着一片面包,与陌生人撞个满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就在里塔斯觉得自己真是病了才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浪费时间的时候。
随着一段好似在口齿不清的高呼着“迟到了迟到了”的声音,大礼堂的转角处猛然的出现了一个蓝色的身影。
双手在胸前抱着帆布袋的少女,就像是要对拐角之人来个擒杀一般的冲刺着。
而在少女即将撞到里塔斯之际,里塔斯用空闲的手伸手指点向了少女的方向。
顿时间,怪异的微风在两人之间集结,形成了缓冲垫般的作用将少女弹开。并且在少女跌倒在地之前,将其身体轻轻的托住。
居然真的有...
里塔斯凝视着面前这名少女叼着的面包片,在心中如此想道。
...
...
“对不起!对不起!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魔法学院的大礼堂前,里塔斯打量着面前的蓝发少女。
蓝发少女身着着厄尔斯学院的棕色制服,衣领处系着代表着初等学级的白色领结。
她现在的样子,多少有些狼狈。大概是天然卷的长发糟成一团,本该在颈部前领结也滑落到了胸前的位置,制服甚至有几个扣子明显的错了位。
而且,她现在道歉的姿势也很奇怪。因为她试图将之前叼着的面包片藏在身后,但是却仿佛忘记了自己一直在低头弯腰。
于是,一时间里塔斯与蓝发少女面对面的时间,还没有他和那片面包干瞪眼的时间多。
“我的名字是里塔斯·埃尔森,是这座学院的魔学教授。”
里塔斯出声打断蓝发少女不断持续着的道歉声。
“哈...”
像是不知道里塔斯为什么自报姓名的蓝发少女,抬起头有些呆滞的看着他。
“姓名,你的姓名?”
“啊...抱歉!我的名字是梅尔茜·菲因!埃尔森教授。”
看着里塔斯骤然拧起的眉间,以为自己不得当的回应近一步激怒了对方的梅尔茜,又一次低下了头。
而实际上,里塔斯皱起眉头的理由,是因为内心掀起的波澜。
他居然真的在大礼堂面前遇到了叼着面包的少女,这名少女也真的如那个“声音”所言,叫做梅尔茜。
这个世间,真的有神明或者预言的存在?
里塔斯暂时按下了内心的思绪。因为,另一边的浑身都是不真实感的少女梅尔茜,又开始了道歉循环。
“菲因学员。”
“是,是!”
始终处于慌张状态的梅尔茜秒答道。
“首先,我可以理解你因迟到而焦急的心情。但这应该不是你选择直接撞向他人的理由。”
“唔...是这样的,我之前被挡住了眼睛,看不到前面...”
不再道歉的梅尔茜,说话的语调有种慢悠悠的感觉。
“看不到前面?”
面对里塔斯的疑惑,梅尔茜又一次叼住了面包片。自然垂落的时候,面包在嘴的下方,但是往上一掀,本身就大号的面包片,便遮住了梅尔茜的眼睛。
“...”
“就是这样...”
解释完之后,梅尔茜悄悄抬眼看向面前的年轻教授。然后,发现这名严肃的教授的脸上,表情更加险峻了一些。
“...由于严格而言,在这场入学典礼之后,你才算是厄尔斯的正式学员。所以,现在的我没有资格多说些什么。不过,仅仅是建议的话。我认为比起迟到,你在大礼堂里用餐的行为,应该会更加引人瞩目。”
语毕,已经没有滞留理由的里塔斯打算离开。
而听到里塔斯的建言,一副“你说的有道理!”的明亮表情接连点头的梅尔茜,则是将面包一股脑的塞进了嘴里。然后,不出意外的噎到了。
所以,她为什么不将面包暂时收起来?说起来,这么一顿早餐省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又或者,跑来的路上也完全来得及吃掉。
里塔斯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位梅尔茜学员的思维回路。而他也不想了解,反正运气只要好一些,他估计也不会再与这位学员相遇了。
里塔斯空闲的手上,手指再度轻抬。
大礼堂周遭的花坛中卷起了一阵微风,而被微风裹挟的花瓣下一刻集中在里塔斯的手上,组合成了一只小小的杯子。
随着空气中的水元素粒子,也凝聚在花瓣杯中。里塔斯将其递给梅尔茜,然后转身离开。
...
等到梅尔茜喝下水缓转过来之时,里塔斯已经走远。
魔法的持续时间消失,精致的小杯散开,化为花瓣在梅尔茜的指尖滑落。
看着跌落满地的花瓣,梅尔茜出神了片刻之后,慌慌张张的试图将所有花瓣收集起来。
...
同一时刻,一名同样在入学典礼之日便迟到的问题学员,急匆匆的来到大礼堂的前方。
嘿...这人都已经迟到了还有闲心捡花瓣...
如此的想着,银发的少年只是简单的撇了梅尔茜一眼,然后就从大礼堂之门的边角,偷偷摸摸的溜了进去。
...
...
开学日的晌午时分。
在厄尔斯高等魔法学院西侧院区的第三教学楼中,里塔斯在一间教室的门前,长叹了口气。
里塔斯至今为止的一生,都没有遭遇过什么挫折。
他十三岁便被厄尔斯高等魔法学院破格录取,十五岁时便以首席的身份在学院结业,并以教授助理的身份加入了厄尔斯魔法研究所。十八岁的时候,他已然被任命为副教授。并且,在十八岁开始的导师见习期还没有结束的时候,便在二十岁时成为了一名正式的教授。
他是魔学史上第三年轻的教授,他整理编纂的书籍现在已然是各大魔法学院的重要参考资料。
而就是这样的他,在刚刚过了二十一岁生日的这一年,需要成为导师与学院新增的紫衫木学级,一同度过四年的时光。
对于一名纯粹的学术研究者而言,这四年的时光多多少少有些浪费。
里塔斯本身,也并不缺学院给导师发的这份薪酬。
但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这是去“智慧殿堂”进修所必须的一个步骤。
在大陆最古老的圣城弗戈多中,有着号称集结了人类有史以来所有智慧的巨大图书馆。而围绕着那座图书馆而建成的宫殿群,便是大陆上所有研究者都无比向往的智慧殿堂。
以里塔斯现在的学术成就,申请前往智慧殿堂进修是绰绰有余的。并且,作为厄尔斯的“瑰宝”,包括学院长在内的所有学院相关人员,也愿意给里塔斯提供助力。
只不过,智慧殿堂有一项规定,那便是只有“成功的导师”才有资格进驻。
智慧殿堂与殿堂的管理组织,是与圣城弗戈多同样古老的存在。所以,这些制度和规定,古旧且无法轻易改变。
再加上,这些要求极有可能是进入智慧殿堂的“仪式”的一部分。
于是,即便是里塔斯也只能接受这一切。
至于,怎么样才算“成功的导师”。
里塔斯觉得,首先让学员们在四年的学院时光里,拿出什么震撼业界的学术成果,是不太现实的。其次,学员毕业之后,即使未来的成就再高,其中有几成与曾经的导师有关,也是说不清的事情。
所以,只要能紫衫木学级的学员们活着顺利毕业,应该就算足够成功了吧。
推开教室的门,里塔斯走入了其中。
...
...
厄尔斯学院的教室,基本都是如同会议厅一般的形式。
宽敞的空间内,座位排列有序,呈阶梯状环绕着中心的讲台。
精心雕琢的橡木为材料的座位,以及光滑的大理石筑成的地面,彰显着厄尔斯是一座昂贵的贵族学院。而镶嵌着魔导水晶的吊灯,随处可见的魔法符文以及有自动变换的文字在飘荡的黑板,则代表着厄尔斯是一座古老的魔法学院。
偌大的教室满额大概可以装下百余人,挤一挤更多。而现在,只有寥寥几名新入学员,分散在各个角落。
走上讲台,里塔斯将手上的节拍器放在了讲桌上。
他一眼扫过去,有三名学员为他留下了较深的印象。
一名,是坐在教室的最后排,离讲台最远角落的一名橙发的少年。他的发型有些像凤梨,布满坚毅色彩的长方形脸上有一道很明显的伤痕。
此刻,将腿交叉的架在座位前方的长桌上的他,仿佛在向周边散发着一股“我很不好惹”的氛围。
另一名,是坐在教室最前排的蓝发少女,也就是梅尔茜。
虽然里塔斯做过心理准备,但是看到梅尔茜真的是紫衫木学级的学员,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头疼。而梅尔茜看到了他,也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最后一名,则是同样和梅尔茜坐在最前排的银发少年。
之前里塔斯从大礼堂门前离开时,隐约的看到了这名和梅尔茜同样迟到了的少年的身影。他只是没想到,开学第一天唯二迟到的两位“前途无量”的学员,能聚集在他这小小的紫衫木学级中。
银发少年和梅尔茜虽然同坐在一排,但是两人之间相隔了很远的距离,彼此之间似乎也没什么交流。
说起来,正常情况下自己如果没有出现在大礼堂门前,梅尔茜撞到的是不是就是这名银发学员?
这样的想法在里塔斯的脑中划过一瞬。
不得不说,不知不觉间改变了“未来”,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大致的观察了一番之后,里塔斯清了清嗓,点了一下身后浮起的魔法黑板。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里塔斯·贝伦格罗姆·埃尔森。是一名魔学教授。在接下来的四年时光里,我将成为紫衫木学级,也就是你们的学术导师。”
随着里塔斯的话语,魔法黑板上便浮现起了概括了他话语的内容。
恰逢春日。
在里塔斯开始第二段发言之前,一阵调皮的春风顺着敞开的窗户吹进了教室之中。
自来到这座教室以来,有一项事物就令学员们一直很好奇。那便是,与书架并列的摆在教室角落,上方盖着一层白布的事物。
正好,这阵风就将那白布吹了下来。
等看清了白布下方的事物之后,本来多少有些散漫的教室中的氛围,一下就紧绷了起来。
白布落地的悉索声,也让里塔斯将目光投了过去。
望着那布满斑斑锈迹的大型金属制品,里塔斯整理了一下语言后再度开口。
“那是...铁处女。”
里塔斯身后的黑板上,适时的出现了笔迹略显狰狞的“铁处女”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