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扫视大殿,只见殿堂到处都是四品官员黑压压的脑袋。
文官远比武官多得多。
这里三分之二多的人,都是苦读四书五经,科举考试选拔上来人。
在这些人内心深处,都有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这种优越感,源自他们高超的学习能力,而非实践能力。
朱翊钧却对这种优越感并不买账。
他前世所在的百强公司,有的本科生一小时搞定的事,有的博士生能洋洋洒洒搞个一整天。
朱翊钧眺望大殿门外,只见殿前广场上,乌乌泱泱列队站满了人。
大明官员人数不超编吗?
朱翊钧思绪回到大殿,问道:
“纠仪御史,今日何人没来上朝?”
当值纠仪御史迟疑片刻,奏道:
“启禀皇上,抚宁侯朱冈等274人失朝。”
“多少人?”
“274人。”
朱翊钧大感意外。
天老爷,朕身为九五之尊,亲自视朝,竟有二百七十四人说不来,就不来了?
豪横啊!
朱翊钧对纠仪御史说:
“替朕查一下前几次上朝情况。”
纠仪御史赶紧翻阅记录,奏道:
“隆庆六年十二月初六日,抚宁侯朱冈等173人失朝。”
“还有呢?”朱翊钧感觉情况严重得多。
纠仪御史继续说道:
“万历元年正月十九日,新宁伯谭国佐等119人失朝。”
朱翊钧震惊了。
前世董事长开个干部大会,除了出差人员,以及卧病在床的人,哪个敢不到会?
明朝干部队伍,如此尿性,是得要修理一下了。
朱翊钧目光锁定吏部尚书杨博:
“凡失朝者,一律由吏部核实,各罚俸禄六月。”
“臣,遵旨。”吏部尚书杨博答道。
依照惯例,这种事情,一般只是罚俸一月,顶到头,也就罚俸三月。
大臣们相互打量,有几个人脸上,掠过丝丝冷笑。
小皇帝这等威严,有点过了吧?
不就是上个朝的事情嘛,何必小题大做。
这些人脸上的微表情,逃不过朱翊钧眼睛。
朱翊钧平静说道:
“抚宁侯朱冈、新宁伯谭国佐,爵位顺次降等,若有再犯,褫爵不赦。”
这话语气平淡,并不激昂,却像是晴天霹雳一样,在偌大的殿堂炸开。
不来上朝,便要降爵?
这重手下得狠啊!
没人料到九岁小皇帝这等魄力。
朱翊钧看向高拱,问道:
“总摄对朕之决定,可有异议?”
高拱从惊诧中醒来,“臣赞成。”他连忙出列,躬身作揖。
高拱虽然觉得皇帝下手太重,但抚宁侯朱冈、新宁伯谭国佐和张居正交好,罚就罚了,关我何事?
朱翊钧又问张居正:
“元辅对此,可有想说的?”
张居正出列,躬身作揖道:
“皇上英明,臣拥护之至。”
朱翊钧又问:
“谁有异议?”
殿堂一片安静。
上朝的人,总是这些人。
失朝的人,总是那些人。
久而久之,天不亮赶来上朝的人,对随意失朝的人,很不待见。
他们对失朝者的下场,乐见其成。
朱翊钧说道:
“今日第二件事,乃是内阁职权问题。太祖当年废中书省、废宰相,权归六部,意在杜绝专权擅政。
如今内阁元辅犹如宰相,内阁管控一切,六部沦为从属,这显然有违祖宗法度。”
张居正听了这段话,心中一紧。
他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皇帝此言,莫非是要削弱内阁?
朱翊钧接着说道:
“成祖初衷,入内阁者,不置官属,不得专制诸司;诸司奏事,阁臣亦不得插手。”
张居正颓然低头。
这话说得已经十分明了。
皇帝手段豪横,这是内阁削权的架势啊。
如果内阁变成皇帝跟班文书,元辅还不如六部尚书威风,元辅位子,还有什么稀罕?
张居正心里凉了半截。
朱翊钧说道:
“然而国大事杂,皇帝纵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兼顾,所以,也就不必遮遮掩掩了。
朕觉得,以后内阁元辅,名正言顺履行宰相之责权,也是可以的。”
殿堂哗然,众臣议论纷纷。
这不是要改变祖宗法度吗?
祖宗法度岂能随心所欲?
张居正惊得浑身打颤。
这种峰回路转的跳跃,让他的心脏有点受不了。
朱翊钧扫视众臣,看见有言官跃跃欲试,便立刻发话,堵住他们的口舌:
“元辅履行宰相权责,并非更改祖宗法度,只是相对明确责权,爱卿们大可不必咬文嚼字,钻牛角尖。”
多数言官沉默了。
还有几个言官的目光,跃跃欲试,依旧明亮。
高拱脸上集聚着浓浓的怒气。
他已经不在乎会极门前两道诏书的事情了。
张居正履行宰相权责,休想!
老夫大不了回原籍闲住,也不能让张居正得逞。
朱翊钧接着说:
“朕的想法是,内阁总揽六部,虽不设宰相一职,却可承担宰相权责;三法司总摄,履行监督、制约内阁权责,朕居中协调。”
他适时抛出高拱对张居正的制约,意在让高拱安心,不要妄动。
高拱一听这话,内心即刻松弛。
他想起皇帝与他的几次单独交谈,对皇帝用心,化为理解。
三位顾命大臣,死了高仪,剩下他和张居正,要想维持平衡,就必须让两人互相成为敌人,才能制衡。
唉,吾皇冲龄践祚,大不易。
高拱长吁一口气。
三法司总摄,只要不归张居正节制;而三法司又能监督内阁,老夫何惧与张居正对垒?
官场生涯几起几落,大浪淘沙,老夫不都风生水起嘛。
高拱心中冷笑一声,对眼前的局面,泰然处之。
张居正闻听自己可行宰相权责,心花怒放。
又听高拱不受内阁节制,并可以监督内阁,快乐的心,立刻如坠冰窟。
九岁啊,皇帝才九岁,手段何以如此老辣?
背后肯定有高人!
朱翊钧看一眼高拱,再看一眼张居正,说一句场面套话:
“两位爱卿,令旨已下,大明二百年天下,期待二位齐心协力,勇毅前行。”
高拱、张居正异口同声说道:
“臣领旨,为大明江山,在所不惜。”
大家都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戴着伪善的面具。
陈矩站在殿堂,看着朝臣们五花八门的表情,终于明白皇帝不追究张居正的原因。
九岁皇帝,掌舵王朝大船,没有水手是不行的。
少帝厉害了。
天下英雄,尽入其彀(gòu)矣!
皇上今日视朝,让满朝文武,眼睁睁看他光明正大,抛出个“两虎相争”的阳谋。
高拱从“回籍闲住”的绝望中,有了喘气复仇的机会。
张居正从冯保矫诏之罪中脱身,有了休养生息,东山再起的良机。
高拱、张居正两人,别无选择,只能乖乖接受相争的局面。
尽忠效力是两人唯一的道路。
陈矩眼角余光,看向小皇帝,心中除了钦佩,还是钦佩。
朱翊钧说道:
“今天还有一事,众臣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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