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鲸明白了冯保的想法。
“冯大人放心,一根麻绳随随便让李逸留个全尸。”
在张鲸看来,麻绳远比“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要来的利索。
张鲸走后,冯保靠在太师椅上,继续仰望屋顶,心中美滋滋的充满遐想。
这些日子,他终于结束皇陵种菜的苦差事,回到宫中,继续执掌司礼监,可谓时来运转。
尤其是回宫后,第一件事便说服太后,替皇上平息了一场危机,皇帝心中,肯定会冰释前嫌。
得意之作,乃是李逸自缢,导致高拱难以自辩,最终只能走向灭亡。
这才是最大的收获。
冯保仰望房梁,眼神渐渐变得冷酷而锐利。
权力厮杀,除了你死我活,别无其它。
司礼监辅佐新帝,是先皇顾命明确了的。
咱家只要隔断皇帝与内阁的联系,什么事就由我说了算。
那我冯保,不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
太后算个屁!
高拱算个屌!
张居正算个蛋!
冯保越想越高兴,浑身充满力量。
……
皇帝祭天结束,恰逢朝廷休沐日,众臣百官居家沐浴,不上朝。
右通政史韩楫听到太监李逸自缢,顾不得沐浴梳洗,满身是汗赶往高拱府第。
高拱邀韩楫进了书房。
韩楫坐下,来不及品茶,急忙问道:
“恩师听到众臣议论了吗?”
“什么议论?”
“朝中盛传,恩师和自缢身亡的李逸,参与了太后另立潞王阴谋。”
高拱点点头:
“这事外面沸沸扬扬,老夫听说了。”
韩楫忧心忡忡问道:
“有人说,恩师答应李逸,助太后另立潞王,可真有此事?”
高拱摇摇头,闭目沉思。
韩楫说道:
“如若这是流言,还请恩师尽快上疏陛下,澄清事实,制止以讹传讹。”
高拱叹口气:
“老夫恐怕错过了澄清时机。”
韩楫很敏感,问道:
“皇上问过此事?”
高拱默默点头:
“没有明问,老夫也未做解释。”
韩楫追问道:
“恩师与李逸有过接触?”
高拱答非所问:
“李逸已经死了,老夫百口莫辩。”
韩楫心中一凉。
看来恩师和李逸确有接触。
高拱从韩楫脸上,读出树倒猢狲散般的绝望。
高拱浑身一凛,做个深呼吸。
我不能颓废。
满朝门生故吏,依附于我,一个个都指望着我啊。
如果自己不战而败,自我崩溃,我便成后人口中一个笑话了。
高拱双目圆睁,活力之光在眼中泛动。
他捋一把长髯,慨然说道:
“冯保如今重掌司礼监,老夫上疏澄清,冯保肯定会拖延时间,留中不发,然后勾结张居正反扑,难啊。”
“那可怎么办?”韩楫不免焦虑。
高拱毅然说道:
“明日皇上视朝,我当临朝启奏。”
韩楫登时惊诧不已,心中却是无比钦佩。
小皇帝视朝,必须事先奏疏,由内阁辅臣票拟后,才可朝议。
除此之外,除了军国大事,其它事宜,不可临朝启奏。
韩楫不免有些担心说道:
“恩师将太后‘另立潞王’之事,临朝启奏,万一触怒皇上,后果不堪设想。”
高拱想一下,说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现在满朝文武,已经将太后另立潞王之事传开了,临朝启奏,其实也没什么。”
韩楫说道:
“恩师是否需要言官相助?”
高拱点点头说道:
“老夫原本想把张居正之事放一放,等时机成熟再做上疏。
现在形势急转直下,冯保回宫,冯保、张居正必定会沆瀣一气随时祸乱朝纲,言官群起而攻之,他们才会有所收敛。”
韩楫说道:
“余懋学早就想参张居正一本,现在恰逢其时。”
高拱点点头:
“还有那个姚旷,此时也可以派上用场。”
韩楫以拳击掌,大声叫好。
“余懋学、姚旷早就在等这一天了。”
高拱站起身,激情澎湃说道:
“老夫乃三朝元老,先帝顾命元辅,岂容冯保竖阉、张居正这些宵小横行?”
……
文渊阁。
张居正将皇帝次日视朝的奏疏票拟,仔仔细细看过一遍。
虽然皇帝视朝,经常撇开内阁票拟,自由发挥,自作决断,但大部分不会偏离票拟内容。
这时,忽听门口小吏喊道:
“冯公公到。”
张居正听到这一声喊,还未起身,冯保已经走进门来。
“元辅安好?”
冯保打个招呼,脸上却毫无笑意。
张居正有种异样的感觉。
“冯公公亲临,有失远迎,失敬了。”
张居正满面微笑,看着对方。
这是冯保回宫后,张居正第一次与之见面。
冯保淡淡一笑,不请自坐,阴阳怪气说道:
“咱家去皇陵种菜,走得急些,张先生升任元辅,没来得及给先生祝贺。”
张居正说道:
“冯公公见外了。”
他明显感觉到冯保的敌意。
冯保被贬皇陵种菜之前,张居正与冯保关系十分密切。
两人互通内府、外廷的消息,在隆庆帝遗诏撰写上,紧密合作,致使冯保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
冯保说通李太后下懿旨,斥逐高拱。
若非圣旨干预,差点就让高拱滚蛋,张居正上位元辅。
由此可见,两人互利互助,交情极深。
现在冯保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张居正也能猜出几分。
冯保被贬种菜,陈矩代理司礼监事务,张居正便与内府失去联络。
张居正意想不到的是,皇帝对他委以重任,开启万历新政。
李太后有意另立潞王,曾派李逸前来试探,张居正明确反对,引起太后不满。
张居正心想,冯保此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大概就是为此事。
冯保坐定之后,开门见山问道:
“元辅身居高位,可曾忘了今日荣耀,从何而来?”
张居正平静说道:
“冯公公有话直说,不必隐晦。”
冯保说道:
“我们共享太后庇荫,你为取悦皇上,上疏将李太后迁居乾清宫软禁,用心何其毒也。”
张居正摇摇头:
“冯公公误会了,我上疏太后迁居乾清宫不假,目的是要太后约束、引导皇上。
谁知皇上反其道而行之,采取了……另一种方式,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冯保听了张居正这番话,脸色和缓一些。
张居正赶紧把冯保种菜这段时间,皇帝的所作所为,讲述一遍。
冯保皱眉说道:
“皇上以前不是这样啊。”
张居正也皱眉说道:
“是呀,简直判若两人。”
“你有没有觉得,榻前顾命那天开始,皇上就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冯保问道。
张居正点点头:
“是的,我也一直在观察,与你同感。”
冯保叹口气,说道:
“算了,言归正传,明日皇上视朝,有没有奏疏弹劾高拱?”
“没有。”张居正摇摇头。
“李逸串通高拱,妄图另立潞王,这事如此恶劣,尽然没有人上疏弹劾?”
张居正说:
“肯定会有人弹劾,也许没有准备好,等下次视朝吧。”
“等得时间久了,黄花菜都凉了。”冯保脸上挤出一丝阴笑:
“有人写好弹劾高拱的奏疏,元辅看看能用否。”
冯保说着话,从袖中抽出一个奏本,递给张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