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妃沉吟片刻,拿不定主意,自言自语道:
“打断劝进,怕是不祥啊。”
“奴婢觉得,劝进一事,高拱虽有上疏,但该由娘娘确定良辰吉日,方可进行。”冯保眼珠滴溜转着,“劝进只是暂停,并非终止。”
“你这个想法很有见地。”李贵妃将手中茶盅重重顿在案几上,“不过……劝进已经开始,停下来怕也不吉利呀。”
“娘娘多虑了,新帝冲龄即位,得让大臣们知道,一切娘娘说了算,这才是最吉利的。”冯保巧舌如簧,“高拱若替皇家做主,那才是最大的不吉利。”
“嗯,你去传我口谕……”李贵妃顿一下,“传皇后和我口谕,就说天狗食日,举行护日礼仪,劝进择日进行。”
“臣遵懿旨。”
冯保舒口气,鞠躬作揖,满心欢快退出。
……
隆庆六年(1572年)六月初一清早,阳光灿烂。
朱翊钧身穿缞(cuī)服,来到思善门,与青服角带的朝廷百官一起哭临。
他准备哭临结束,直接到文华殿,接受百官军民第二次劝进。
哭临刚刚结束,太阳突然出现黑色缺口,顿时昏天暗地。
日蚀发生了。
百官看着天空渐渐消失的太阳,惊惶不安,议论声嗡嗡响起。
高拱仰望消失的太阳,嘴唇哆嗦,无所适从。
日蚀发生在先帝宾天、第一次劝进之后。
这个时刻发生日蚀,莫非是上天在暗示什么?
百官交头接耳,大都认为日蚀乃是凶兆。
朱翊钧仰望消失殆尽的残阳,并不惶恐。
他具备现代科学认知,知道日蚀不过是一种自然现象。
更何况前世读史,早就知道六月一日发生过日蚀。
朱翊钧挥挥手,“自然现象而已,诸位不必惊慌,该干嘛干嘛,散了吧。”他想避免聚集议论,免得有人节外生枝。
众臣见小皇帝根本不把日蚀当回事,也就不再惊恐。
这时,冯保出现在思善门。
他快步走到朱翊钧身旁,鞠躬作揖:
“陛下,皇后、皇贵妃口谕,天狗食日,乃为凶兆,百官哭临后,应该前往礼部,行护日礼,今日劝进,不必进行了。”
朱翊钧微蹙眉头,“日蚀乃自然规律,有什么凶兆不凶兆的,不必为此耽误大事。”他不想中断劝进程序。
史书记载,李贵妃为控制朱翊钧,多次口头威胁,要另立潞王朱翊镠。
如果有人借日蚀做文章,中断劝进,整个登极可能都会推迟,甚至出现变数。。
平行世界,无奇不有。
一次日蚀,足以改写历史进程。
朱翊钧只想尽快完成登极典礼。
只有确立自己独一无二的地位,才能施展抱负,干自己想干的事情。
冯保耐心劝道:
“陛下,皇后、皇贵妃的好意,还是要领的,天狗食日,再继续劝进,恐怕有害无益啊。”
高拱脸色发白,上前说道:
“陛下,臣以为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天狗食日,确非吉兆,还是暂缓劝进吧,免生祸端啊。”
张居正在旁低眉顺目,一言不发,只是留心观察朱翊钧的表情。
他发现年幼的嗣君,对天狗食日,毫不在意,没有半点惊慌。
冯保嘿嘿一笑:
“司礼监和钦天监已经安排好护日礼,请皇上亲临祈祷。”
“大伴,你提前安排了护日礼仪?”
“是的。”
朱翊钧追问:
“你知道今天要发生日蚀?”
冯保眼神慌乱说:
“我,我也是才看见天狗食日,事先并不知晓。”
朱翊钧冷笑。
高拱马上意识到停止劝进有诈,“冯公公,你不知道今日发生日蚀,何以事先准备了护日礼?”他怒视冯保。
冯保面红耳赤,“我听钦天监监正有此一说。”他局促不安地揉搓袍带,自知失言。
朱翊钧问道:
“护日礼是怎么安排的?说来听听。”
冯保讪讪笑着,“一切都按照老规矩:击鼓祈祷,用牺牲祭祀土地神庙。”他庆幸嗣君没有深究。
朱翊钧问道:
“为什么要击鼓祷告?”
冯保卖弄道:
“击鼓乃是告知上天,驱走恶怪。”
冯保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已经参加过两次护日礼,自认是这方面的老手。
朱翊钧说道:
“你和钦天监难道不知,夏季六月初一日,发生日蚀,击鼓救日,用牺牲祭祀土地神庙,乃是违背祖宗常礼吗?”
朱翊钧知道搬出前世的天文知识,给这些人也讲不清楚,只能以古籍的逻辑,来否定冯保的逻辑。
冯保一愣,不解其意。
救日礼仪都是司礼监、钦天监商议的,怎么就不符合常礼了?
高拱捻须沉吟。
他虽然对朱翊钧质问冯保,颇为快意,却也有点疑惑:
护日礼击鼓祷告,不就是日蚀的常规礼仪吗?
在场百官,也都面露不解之色。
冯保弓腰,含笑作揖,“请嗣君明示,救日礼击鼓祷告,用牺牲祭祀土地神庙,何处违背祖宗常礼?奴婢即刻整改。”他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朱翊钧微微一笑。
原主记忆复苏,《左传》上有关救日礼的文字,清晰浮现在脑海。
原主五岁开始读书,博学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
朱翊钧目光扫过高拱、张居正、高仪、吕调阳等饱学之士,不动声色问道:
“诸爱卿都读过《左传》,哪位来回答冯公公的问题?”
百官你看我,我看你,莫衷一是。
在场文官,确实都读过《左传》,却不知嗣君问话,用意何在。
朱翊钧看向身段颀长,相貌堂堂的张居正。
“张先生讲讲看。”朱翊钧点名。
前世影视剧把张居正塑造成一个“高大全”式的完人。
殊不知,张居正作为封建时代的政治家,他只是一个能人,而非完人。
张居正干咳一声,“呃,臣才疏学浅,未曾关注过护日礼仪方面的论述,不敢谬论。”他与冯保关系甚密,不想卷入眼前纷争。
朱翊钧不想给张居正留面子,冷声道:
“张先生二十三岁中二甲第九名进士,授庶吉士,可谓饱学之士,怎会不知《左传》救日礼之论述?”
张居正额头微汗,“臣才疏学浅,记忆模糊,不敢唐突。”他意识到朱翊钧想让他说什么了。
朱翊钧追问:
“张先生曾任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对各种礼仪无不知晓,对《左传》救日礼的论述,应该是眼熟能详,怎么就‘记忆模糊,不敢唐突’了?”
“臣一时紧张,不敢妄言。”张居正额头冒汗。
朱翊钧看着英俊潇洒的次辅,“张先生那就先静静心,想起来了,再讲给众臣听听,我们在此恭候。”他丝毫不给张居正留有余地。
张居正惊愕不已。
嗣君向来温顺,这种咄咄逼人的架势,从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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