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银库空虚

朱翊钧对秋决陈规,不以为然。

“传朕谕,三法司尽快审理,随判随斩,不必拘泥秋决时限。”

朱翊钧觉得,任何事物都在突破陈规中与时偕行,从西周开始秋冬行刑的做法,不必拘泥。

陈矩对皇帝这种不拘陈规的处事风格,很是钦佩。

他刚要转身出门,朱翊钧叫住他:

“且慢,还有一道谕旨,一并传了:张宏任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任提督东厂太监。”

按常规,太监职衔钦定,多由内阁辅臣提名,皇帝钦定。

朱翊钧任命这两个太监,不想与任何人通气,有意来个突然袭击。

他这样做,目的在于给众臣一个乾纲独断的印象。

亲政就要一言九鼎,让人无可置疑。

陈矩听到自己成为提督东厂太监,大吃一惊,赶紧跪地叩首谢恩:

“奴婢谢皇上隆恩。”

朱翊钧笑道:

“平身吧,这份功劳是你自己挣来。”

陈矩起身,满面笑容。

“奴婢只是做了分内的事,陛下皇恩浩荡,愧不敢当。”

朱翊钧摆摆手:

“不必多言了,传户部尚书王国光来见。”

陈矩满脸喜悦而去。

朱翊钧亲政之后,开始逐步拓展自己的人事布局。

他提拔礼部尚书吕调阳,担任次辅,协助张居正。

小皇帝登极后,张居正经过几件事情,终于摸清新君脾性,对小皇帝心悦诚服,自此心无旁骛,专心打理前廷各种事务,深得朱翊钧赞赏。

后府张宏任司礼监秉笔太监,陈矩任提督东厂太监,这两人本质不错,都是朱翊钧信任的太监。

军权继续倚重兵部尚书谭纶,同时提携李成梁、李如松父子,形成互相制衡格局。

人事布局初步展开,下一步要抓到手的,自然就是银子了。

不管前世还是这世,做任何事情,没有银钱,寸步难行。

一个皇帝,手里没有足够银子,空有万般理想,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要给国库捞钱。

户部尚书王国光拿着一本账册,很快来到文华殿暖阁,跪拜叩首。

朱翊钧赐座,问道:

“朕日前所问太仓银库数字,核实清楚没有?”

王国光打开账簿说道:

“账簿记得一清二楚,嘉靖、隆庆以来,太仓银库年年入不敷出,寅吃卯粮,情况已经很严峻了。”

太仓银库,是明朝官府设置的贮存赋税折银、籍没资财田产等财产物资的府库。

朱翊钧问道:

“严峻到什么程度?”

王国光说道:

“隆庆元年(1567年)至今,太仓银库岁入白银,远低于岁出白银,累计亏空,达到830余万两。

这样下去,迟早坐吃山空,倘若发生战事、民变,那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朱翊钧心中直冒冷气。

830余万两?

太仓银库近几年,岁入白银也就200余万两。

朱翊钧没想到自己掌控的煌煌帝国,竟然外强中干到这种程度。

他前世就读财经大学,知道应对财政亏空的办法,无非就是开源节流。

他已经率先带头,抑制帝国和宫廷的财政支出。

但仅仅节流,显然是不够的。

缓解财政危机,主要在于开源。

朱翊钧问道:

“这些年,岁入银两是在增长,还是减少?”

王国光回答:

“基本持平,有些年份有所增长,有些年份有所下降,增长、下降也就一、二万两的样子。”

朱翊钧问道:

“各地有没有隐瞒土地的情况?”

在这个年代,田赋是朝廷赋税的主要来源。

前世读史,他知道嘉靖、隆庆年间,各地隐瞒土地情况,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他有此一问,只是想看看户部尚书王国光,是否掌握下情,是不是尸位素餐之人。

王国光毫不犹豫回答:

“这些年来,土地逐渐向勋贵、豪绅手中集中,隐瞒土地面积,偷漏赋税,越演越烈。”

朱翊钧问道:

“这种事情,地方衙门难道就听之任之,置之不理?”

王国光叹口气说:

“陛下,当地衙门官员,都与勋贵豪绅勾连甚紧,互为利用。

他们得了好处,对隐瞒田亩之事,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朱翊钧冷哼一声。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果不其然。”

王国光一脸钦佩,脱口赞道:

“陛下这两句五言,真是精辟,好诗,好诗啊!”

《儒林外史》作者吴敬梓,生于清康熙年间,书中这句话,王国光自然不知,他还以为这句是自家皇帝的杰作。

朱翊钧有些尴尬,又不好说出版权人,只好笑道:

“这是一位吟游诗人的佳句,并非朕的诗句。”

王国光捻须微笑:

“陛下谦虚了。”

朱翊钧一脸疑惑,心想我说句真话,怎么反倒谦虚了?

王国光继续保留内心钦佩,较真道:

“陛下从未出过皇城,何处见过吟游诗人?谦虚了,真的是谦虚了。”

朱翊钧不好过多解释,心想你高兴就好。

他转移话题:

“各地隐瞒田亩之事,已是普遍现象,户部可有过纠正?”

王国光点头说道:

“先皇曾经传诏,责令改正,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为什么?”

“各地官员阳奉阴违,明里一套,背后一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终不了了之。”

朱翊钧沉吟一下,突然问道:

“王卿家中,可有百亩良田?”

王国光一愣,回答:

“接近百亩。”

朱翊钧问道:

“王卿可是只上报了四十亩,甚至更少?”

王国光凛然回答:

“绝无此事,臣请陛下随时派人查验,臣若有瞒报田亩,愿挂冠而去,自贬庶民。”

朱翊钧说道:

“好,你随后与元辅张先生、吏部尚书杨博商议,按我所说,去做三件事。”

“皇上请讲。”

朱翊钧徐徐道来:

“一是安排户部十三清吏司各员外郎、主事,带人调查隐瞒田亩情况;

二是把隐瞒田亩之事,列为考成法要点,谁隐瞒,谁革职,即刻贬为庶民,永不叙用;

三是以福建为试点,如实清丈田粮。”

王国光顿时眼睛发亮,说道:

“皇上所说三件事,确实条理清晰,赏罚分明,实属良策,但就怕半途而废,不了了之。”

“仔细道来。”朱翊钧说道。

王国光畅所欲言:

“只怕地方官吏,心存侥幸,再来个阳奉阴违,明行暗阻。”

朱翊钧说道:

“王卿担心不无道理,那就再派出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以瞒报田亩为主题,去各地巡察,免得闲极无聊的御史们,整天为宫女的出路,叽叽喳喳,争执不休。”

最近几天,有几个御史、给事中,正商量着准备上疏,要求皇帝遣散高龄宫女。

这几个人为了三十五岁,还是四十岁才算高龄宫女,争执不休,互相打得鼻青脸肿。

王国光沉吟片刻,说道:

“陛下,臣有一言,不得不讲。”

朱翊钧点头说道:

“只管讲。”

王国光说:

“陛下所说三条,当年便可让太仓银库岁入银两大增,但陛下一定要言必信,行必果,否则事情就难办了。”

朱翊钧心中不快,说道:

“朕一向都是言必信,行必果,王卿没有看出来?”

王国光轻声说道:

“陛下所说这三条,和以往措施,大不相同。”

朱翊钧问:

“怎么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