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出口伤人,很是豪横。
陈矩口茬也硬起来:
“这么大一块空地,你说不能停,就不能停了?给我走开。”
那男子口茬比陈矩还硬:
“说不能停,就不能停,你要是停了,别怪老子掀翻你这破车!”
陈矩看一眼马车边的侍卫。
侍卫飞身下马,走到那人面前,低声警告:
“滚开!”
“你,你想干什么?”
那人见侍卫高大威猛,感觉自己不是对手,先怯三分,不由退后一步。
侍卫再次警告:
“滚开!”
侍卫话不多,威慑力极强。
那人灰溜溜退后几步。
这时,一个穿着华贵,油头粉面的男人,一摇一晃走过来,一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壮士这么高声气喊叫,威胁谁呢?”他阴阳怪气说道。
朱翊钧听这人说话腔调,便知是个坏种。
那坏种瞅一眼朱翊钧的马车,冷笑一声,说道:
“马车看起来不咋样,车里坐着的,想必也不是个什么大人物吧。”
陈矩忍不住大笑:
“哈哈哈……是不是人物,你这张嘴说了不算。”
坏种一下冷了脸,瞅着陈矩说道:
“给你明说吧,这地儿我包下了,不能停车。”
陈矩说道:
“好大的口气,莫非这酒楼你也包下了?”
坏种冷哼一声:
“在这皇城根儿下,我家老爷,还真是想包哪里,就包哪里。”
陈矩说道:
“嚯,你家老爷能耐大啊。”
那人竖起一根大拇指,牛皮哄哄说道:
“那可不,我家老爷在皇上面前,都说得上话。
陈矩差点笑喷:
“你家老爷面子真大,敢问姓甚名谁啊?”
那人傲气十足说道:
“蒲州张氏张老爷,听说过吧。”
朱翊钧坐在马车中,听到对方自报家门,不免诧异。
原来是晋商巨富张允龄的手下人。
朱翊钧没想到自己才出城门,便遇到传说中巨富的狗腿子。
蒲州张氏以商起家,到张允龄这一代,已经是第八世传人。
坊间传说蒲州张氏家族,富可敌国。
陈矩也听说过张允龄大名。
但是,天子在此,你敢说半句“富可敌国”吗?
陈矩正想揶揄几句。
忽听得一阵马蹄声响,先是两匹快马赶到。
紧接着后面一辆豪华马车迤逦而至。
马车两边各有四位精壮男子护卫。
朱翊钧以为张允龄到了。
他从车帘缝隙看出去,只见刚到的豪车车帘掀开,一位年过半百男子正要下车。
那个油头粉面的男子,上前鞠躬:
“府丞老爷有请,我家老爷在酒楼等候多时。”
朱翊钧对府丞这张脸,颇感陌生。
府丞老爷瞅一眼横在前面的陈旧马车,皱起眉头:
“这是谁家马车,乱停乱放,挡我车马。”
府丞老爷车厢旁的黑衣男子,横一眼朱翊钧马车,厉声说道:
“于管家,事先都给你说好了,府丞大人亲临,让你事先清场,不要有闲杂人等,怎么不听招呼?”
蒲州张氏家的于管家,朝车上中年男子鞠躬施礼:
“府丞老爷,小的才清完场子,这破车就闯了过来,小的正在交涉,没想到府丞老爷先行驾到。”
府丞老爷哼一声,一甩车帘,拒绝下车。
他为掩人耳目,特意换下官袍,身着便装,来茂发酒楼赴宴。
来酒楼之前,他已经派人告知张允龄,要清理好停车场地,免得磕磕绊绊,让人围观。
没想到停车的地方,竟横着一辆破马车。
府丞老爷心里很不爽。
麻皮的,张允龄办事真不利索。
府丞老爷坐在车内,气咻咻说道:
“于管家,还愣着干什么?”
于管家猛一激灵,朝陈矩大喝一声:
“快点把你破车赶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手一挥,身边五六个身穿黑色短打的男子,围住了朱翊钧的车子。
“嗖,嗖,嗖……”
一连几声宝刀出鞘声响。
四位身着便装的锦衣卫缇骑,瞬间拔刀,挡在车厢周围。
朱翊钧从车帘缝隙看到,府丞老爷身边几个护驾骑兵,也嗖一下抽出宝刀。
这些人手握宝刀,骑着战马,围着朱翊钧马车,缓缓转着圈子。
陈矩脸色苍白。
他对赶车的小太监说道:
“先离开此地。”
皇城之外,各种纷乱,随时而起。
现在情形下,他不能为逞强,不顾皇帝安危。
小太监正要调转马头。
朱翊钧在车厢淡淡说一句:
“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对吧?我的车,就停在这儿了,不让!”
这句话,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令在场所有人侧目。
府丞老爷听出对面车中人的声音,年龄不大,冷冷说道:
“嚯,年轻人有骨气啊,来人,把车里的小子,拖出来,本官倒要看看,是谁吃了豹子胆。”
府丞知道京师乃藏龙卧虎之地,什么牛人都有。
但看眼前这两陈旧简陋的马车,他看不出车内之人,会是个龙虎之辈。
陈矩一声大喝:
“我看谁敢!”
四个锦衣卫缇骑,手握宝刀,紧紧盯住府丞的侍卫。
那个穿黑衣的手下,一声怪笑,气呼呼说:
“哟嗬,收拾你个鬼东西,还不就是碾死一只蚂蚁。”
陈矩脸色阴沉,怒视府丞,劲爆粗口:
“狗官,你碾死老子试试看!”
陈矩打算府丞一旦铤而走险,就亮出自己的腰牌,先镇住这个昏官再说。
府丞觉得自己的官威受到侮辱,大声喝道:
“来人,先把这厮拿下,狠狠打上三十大板。”
府衙的手下还未上前,便听有人喊道:
“且慢动手!”
只见两个男子,从茂发酒楼冲出,一路小跑,直奔过来。
其中一人看见陈矩,大惊失色说:
“陈公公怎么在这里?”
满场瞬间寂静。
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在陈矩身上。
陈公公?
府丞急忙掀开车帘,瞄一眼陈矩,心中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难道是皇帝身边的近侍姓陈。
府丞在京师为官,自然听说过陈矩大名。
只是陈矩是乾清宫近侍太监,府丞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陈矩看着才赶到的这位男子,说道:
“张四维,你怎么在这里?”
张四维躬身施礼:
“鄙人致仕回乡,闲暇之时,帮父亲打理一下生意,今日进京,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谈。”
朱翊钧在车厢中,听到这段对话,颇感惊讶。
朱翊钧登极后不久,张四维称病致仕,没想到会在皇城外偶遇。
张四维,字子维,号凤磐,山西平阳府蒲州人。
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
隆庆年间,张四维转吏部侍郎,掌詹士府事,指导庶吉士,隆庆六年(1572年),称病致仕。
张四维说着话,眼神瞟向那辆陈旧的马车。
他心中一紧,马上意识到车内之人,必定是皇帝陛下。
张四维疑问的眼神,转向陈矩。
陈矩眼珠一转,抬眼望天。
张四维心领神会,马上明白了一切。
他对府丞说道:
“府丞老爷,这位是宫中的陈公公,出来采买,误会了,误会了。”
府丞见陈矩是宫里太监,不便发作,下了车,抖一下衣袍,朝陈矩微微点点头。
他觉得陈矩只不过是尚膳监一个不入流的采买小太监。
但是……马车里又坐着何人?
也许是宫里掌权的太监。
府丞不愿深想,也不敢深想。
张四维转而对与他一起出来的长者说:
“请父亲陪府丞老爷,到酒楼就坐,我与陈公公再聊几句,府丞的马车,我会停好的。”
长者朝陈矩躬身施礼,礼貌有加说道:
“陈公公多多海涵,张允龄失敬了。”
陈矩躬身还礼。
张允龄拜过陈矩,朝府丞做个有请手势:
“府丞老爷有请。”
府丞在一群人簇拥之下,趾高气扬进了酒楼。
张四维见再无外人,赶紧朝朱翊钧马车跨前一步,跪地叩首,低声说道:
“草民张四维,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