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月银光泄,夜市酒旗斜。
对月三百觥,醉卧长亭街。
来往的行人、驴车,断断续续打断了姜夜的视线。
酒坊饭铺一字排开,荔枝膏、滴酥、梅子姜各类吃食摊贩不断,小贩们担着茶汤四处游走,各处篝灯交易,热闹不已。
姜夜身形一闪,来到那青年身旁。
可临近了看,却见掉的脸,不过是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应是戴的时间长了,这面皮不太服帖,脱离了脸颊。
姜夜再扫一眼炁,确实是人,顿时大感无趣,还以为能见识到传闻中的画皮鬼,没想到只是个假脸怪。
而假脸怪这时也发现了自己面皮掉落一半,大为紧张,当即抬手贴好,再用藏在掌心的铜镜左右照了照。
确定无疏漏,刚舒一口气,又忽的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他颇为防备的扫了姜夜几眼,发现是个青年,模样俊逸,人畜无害。
‘还好不是王坚那黑汉。’
假脸怪松了口气,然后像是川剧变脸一样,用衣袖遮住面容,再挥袖快速拂开。
这青年的脸颊,霎时变幻成了女子,白皙精致,面若桃花,就连发饰都变成了女子的挑心髻。
他本就穿着绯色的袍服,身材瘦弱,眼下变作女子,就好像是穿宽松男装出来玩耍的叛逆千金。
只见他脱掉鞋履,拎在手上,三足金莲已是穿不了宽大的男鞋,赤着皮袜,对姜夜抛了个怪异的媚眼,就匆匆离开了江宝摊。
姜夜心中一阵不适,也不知道他算男扮女装还是女扮男装。
安能辨他是雌雄?真是个怪人。
“就这么个破葫芦,卖二两银子?你讹谁呢?”
摊位前突然一阵喧哗,姜夜转头看,只见有几个青年和摊主争吵了起来。
“哪里贵了,二两银子而已,江宝一直这么贵,你若不信去问问其他摊子,看看多少?”
摊主据理力争,江宝有“龙宫遗宝”的光环在,贵些理所当然。
而且这葫芦确实是个宝物,往里面倒一壶水,寻常葫芦放热水只能暖半天,这宝贝放热水,能暖七天!
姜夜粗略扫了一眼摊主所谓的江宝,保温葫芦、荧光砖瓦、可以把夜香变成肥料的夜壶。
基本都是些没什么大用的东西,甚是无趣,姜夜摇摇头,转步离开了这处摊位。
西街夜市很长,足有十几里,沿途趣玩颇丰,中间连通其他街巷,在夜晚像是交错的发光网格。
姜夜继续前行,来到这几天常光顾的小食摊。
与几枚铜钱,买了碗甘草冰雪凉水。
取出自带的碗,等小贩做凉水的间隙,姜夜心有所感,抬起头望向对面二楼的纱窗。
只见有个云鬓高髻的俏妇人坐在窗边,单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把玩发丝,正痴痴的盯着他,姜夜抬头,视线刚好碰上她的目光。
楼上。
见俊公子与自己对视,俏妇人眸含春水,身子都觉得酥酥的,咬着红唇有些难耐,正犹豫是否要招手喊他过来。
“媳妇,这麦饭闻着有点臭,好像有秽物,像小儿阿的粪。”
倏然。
身后传来婆婆煞风景的声音。
柳氏秀眉一蹙,气打不出一处来,转身对苍老的驼背婆婆怒曰:
“喂你吃麦饭就不错了,还想吃白饭吗,哪来的秽物?你找出来我看看,要是没有,明日的麦饭便别吃了!”
“媳妇,怪我,怪我眼睛看不清。”
婆婆眼睛浑浊,拿着饭碗又哆嗦的出了房间。
走到狭窄的楼梯口,婆婆心中一阵酸楚,与灯火通明的街上不同,屋里没点灯,什么也看不清,她老了,更是眼瞎耳聋,当下只得扶着墙,小心翼翼的下楼。
哪怕麦饭有秽物,也只能将就吃了,媳妇是不会给她再去弄一碗干净的。
家里钱本来就不多,媳妇又要吃白饭、买衣裳胭脂,四处出游。
唉,不知儿子什么时候回来。
...
姜夜看着俏妇人含情脉脉的盯着他,接着忽转头和人谈话,言语有些奇怪,说完便关上纱窗,看不见了。
摊主做好凉水,倒在姜夜自带的碗里,笑道:
“公子可是在看对面二楼?那里头有个美妇柳氏,水性杨花,不忍寂寞,刚才那模样怕是看上你,想和你睡觉呢。”
“哦?”
姜夜想着柳氏的样貌,有些奇怪:“我看她发髻面貌,像是已出阁的妇人,怎的这么明目张胆,不怕夫君打骂?”
小贩解释道:
“嗨,那柳家儿子一个月前出船捕鱼,至今未归,江上鬼怪多,怕是回不来了,柳氏可不像是愿做寡妇的人,这段时间在找下家嘞。
“公子这样貌,这金贵的衣裳,柳氏怕是喜欢得很。”
“只可惜,那柳母摊了这么个媳妇,动辄被辱骂,甚至不给饭吃,唉,日子难啊。”
姜夜喝一口凉水,听了心中暗自叹息,斩外魔易,除人魔难。
他一个道会,又不是县令,这家里琐事不太好管。
恶人还需横人磨....
姜夜脑海中想到了一个满嘴粗鄙的大汉。
把此事告诉他,让他确认清楚来处理罢。
姜夜喝完凉水,打算继续逛逛,前头还有打铁花、木偶戏的,可以看个热闹。
这时,只见一个黑髯汉子走到摊前,也买了一碗水。
“摊主,与我来一碗绿豆凉水。”
姜夜觉这声音好像哪里听过,回头发现是银纹玄袍的镇魔直使王坚。
王坚拿束袖擦了擦眉间的汗,口中叨念:“这妖人,跑的倒是甚快,若我懂点法术,何至被她如此戏弄。”
“诶,不对。”
王坚给小贩付完水钱,感受到姜夜腰牌的气息,目光惊讶:“我乃镇魔司直使王坚,你竟也是衙门官吏?三班六房、典史杂役我都认得,怎的没见过你。”
“贫道姜夜,道会司道会,刚上任三天。”本欲离开的姜夜双手一揖。
王坚不认识他,他确是知晓王坚,刘书童案,以及百花园那晚,镇魔司与夜游神的纷争,他都在场。
只不过藏在暗中,作为旁观者罢了。
“哦?你就是那位神通广大的姜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