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邓政办公室。
“支队长,这不合适吧?”
“你与死者的关系不在法律规定的必须回避几种情形之内,有什么不合适的?”邓政反问。
“调查对象会牵扯到不少老同学,我……我有点犯怵。”
“陆扬!”邓政从老板椅上站起:“你要记住,你是个刑警,只管根据线索办案,别考虑其他因素!你怕得罪那些同学,那你怎么不想想,死者也是你同学,如今他惨死,你难道不该挺身而出?”
陆扬从事刑侦工作多年,向来秉公执法,问心无愧。但他的铁面都只是针对嫌疑人,如今要让他用那副怀疑、审视的目光去讯问他的老同学,他的确有些顾虑,因为这必然会影响到他们之间原本单纯的同窗情。
邓政的话问得陆扬心头一颤,没错,和死者相比,和世间正义相比,他的担忧就微不足道了。从另一个角度去想,死者是他同学,现在他妻子又提出了要求,他理应主动担当,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还他们个公道!
勉州下辖梓县发生一起命案,死者卫钧,男,36岁,死于自己家中,身中数刀,失血过多而亡,最惨的是,他的双眼都被挖了出来。报案人是卫钧的妻子梁小芳,她晚上回家,打开门就看见卫钧倒在血泊中,已经没了呼吸。卫钧的两个眼眶血肉模糊,眼珠就扔在尸体旁。
梁小芳的尖叫声引来了邻居魏大妈,魏大妈也吓得不轻,但她见梁小芳因受刺激过度,已经有些傻傻的了,就帮她报了警。梓县公安局刑侦大队民警赶到后,即刻勘验了现场,又联系殡仪馆来收了尸,忙完已经快到夜里十二点了。梁小芳有些恍惚,她父母从乡里赶来,一直陪着她,晚上又带着她到城里亲戚那去住。
第二天,梁小芳的精神好了些,刑警这才把她请去队里作笔录。询问期间,梁小芳的情绪时好时坏,问话也一度中断,差不多十个小时才问完。结束询问时,刑警问她还有没有要补充的,她突然问:“我老公的案子,只能你们办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刑警问。
“我想换个人。”
刑警被梁小芳弄得有些尴尬,也很生气,考虑到她是死者家属,没和她计较,只是问:“为什么?”
“我知道个警察,办案很厉害,能不能让他来帮我?”
“谁?”
“陆扬,他……他是市上的。”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会经常对下面各县的刑侦大队进行业务指导,在办理一些重大案件成立专案组时,市局也会派专家下来协助。陆扬是市局刑侦支队重案中队的中队长,突出的案侦水平得到了众多同行的认可,在勉州刑侦界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再者,陆扬的妻子文雅曾在梓县刑侦大队工作过,说起来,陆扬还是梓县刑大女婿。所以,梁小芳说出这名字时,询问她的两个民警互看了眼,先前心里的那丝不满就都消散了。陆扬能来,他们是举双手欢迎。
梓县刑侦大队把案情和梁小芳的要求都报到了市局,邓政参加了案情通报会,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苏捷问:“老邓啊,案发时,小陆在哪里?”
邓政明白他的意思,回答道:“那两天他和他大队长王贵一起到省城出差了,住了一晚才回来,王贵能给他作证。”
“那行,既然如此,咱们就满足受害人家属的要求。这案子列为市局督办案件,指定陆扬为督办员,梓县刑大成立专案组,全力侦破!”苏捷拍了板。
受命后,陆扬午饭都没吃就去了梓县,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兼专案组长曾鹏接待了他:“陆中队,你来了我这颗心就踏实多了。”
“鹏哥,请多关照。”陆扬笑着上前和曾鹏握手。
名义上曾鹏是组长,但局里有指令,陆扬有临时决策权,地位明显在他之上,他也就充分放低了姿态。他听闻陆扬还没吃午饭,马上让人弄了几个热菜。
寒暄几句后,陆扬直接要了卷宗,在县公安局食堂翻看了起来。
卫钧死得很蹊跷,梁小芳回家时,房门是关着的,门锁也没有坏。现场除了卫钧的脚印,还有另一名男子的脚印,两种脚印有交错,以此推断双方曾有过拉扯打斗,但现场并未发现对方的生物信息。事后梁小芳清点,房里也没有丢失财物。卫钧的死因是失血过多,经法医核定,他一共中了六刀,其中一刀在心脏。凶手摆明了要置他于死地,却没有就此收手,将他的眼珠挖了出来。
据此,曾鹏他们初步推断,该案为熟人作案,门是卫钧给凶手打开的。凶手既不为财,那就是报仇、泄恨。可按梁小芳说,他们夫妻做人做事都低调,近几年没和人结过怨。曾鹏从侧面问了许多问题帮她回忆,她才说,一年前,卫钧他们搞了个毕业20年初中同学会,他当面让好些人下不了台。
陆扬作为那次同学会的召集人,当时也在现场,对这事再清楚不过了。江安中学位于梓县江安镇,学生资质和家庭条件参差不齐,教学水平又有限,初中毕业后,陆扬班上仅有一半同学进入高中深造,还有一半因各种原因早早步入了社会。之后大家分散各地,很少重聚,20年里,不过小范围地聚了三四次。陆扬曾是班上的宣传委员,人缘不错,眼看还有半个月就到毕业20周年时间了,有几个同学私下请他出面召集大家开个大型聚会。如今陆扬也三十好几了,成了家,尤其与妻子文雅生了女儿后,时常会有种岁月如梭、青春已逝的感觉,同学们的提议正中他下怀,他就张罗了这次聚会。
班上有52个人,筹备初期,陆扬费了很多功夫,才只联系上33个同学,其余人毕业后就和大家失去了联系,杳无音讯。在这33人里,又有十来人因为通知时间仓促,有各种事情抽不开身,在陆扬的再三邀请下,他们只说“待定”。定餐时,陆扬要了个四桌的雅间,聚会当天,包括几个带家属的才只坐满了三桌,空了一桌。在劝说那些“待定”的同学时,陆扬甚至说“事情可以明天后天办,同学会却不是年年都能有”,仍然收效甚微,这也令陆扬很沮丧。
同学会的主题是“二十年再聚首,青春依旧”,陆扬还特意在网上定制了个横幅,又下载了许多与青春有关的歌曲,提前把U盘拿给服务员,让她在包间里循环播放。陆扬本想着,不管人多人少,大家多年不见,畅谈一番青春也是极好的。结果呢,聚会时,他们谈到更多的不是那三年少年时光里的人与事,而是毕业后自己如何如何走向了成功,至于那些不怎么成功的同学,到后面都成了漠然的倾听者,不再吭气。卫钧的突然发声,令正在高谈阔论的几人涨红了脸,却句句戳中陆扬的心。
“梁小芳说那一桌的人她只记得一个胖子和一个戴眼镜的,其他人记不得了。”曾鹏打断了陆扬的思绪:“经我们核实,戴眼镜的是县民政局的何林峰局长,我们暂时还没找他问话,至于其余人员,还得请你帮着确定一下。”
“这没问题,我都记得。”陆扬刚看到卫钧死亡现场的照片,他躺在血泊里,脸上也全是血,没有眼珠的血色眼眶看着极为恐怖:“为什么要挖掉他的眼睛呢?”
“难道是怪他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说话的是梓县公安局刑侦大队的民警陈飞,他也被抽到专案组了。陈飞年龄不超过30岁,却因为脱发严重,发际线很高,看起比陆扬还沧桑。
“有这个可能。梁小芳没说什么?”陆扬在笔录里找着。
“问了,她对这事完全没提出有针对性的线索。”陈飞摸了摸自己脑门道。
“这块表是?”陆扬盯着一张对卫钧左手的特写,它手上戴着块机械表,看款式比较旧。
“梁小芳说这表不是死者的,她也肯定以前从没见死者戴过它。”曾鹏说:“我们已经查到了,这表是90年代日本双狮出的一款机械表,当时售价500元左右,现在不值什么钱了,收藏意义较大。”
“如果真是这样,这表就有些奇特了……”陆扬神色凝重地看着曾鹏问:“表在哪里?”
陈飞很快取来了证物,除了表,还有那把凶器:“刀是市面上普通的水果刀,梁小芳也说不是她家的,上面没有指纹信息。”
“凶手是有备而来啊。”陆扬把刀放下,接过被透明小塑料袋装着的手表,仔细打量了一阵后问:“梁小芳情绪怎么样,我想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