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梓县民政局家属区,一辆黑色大众迈腾停在门口,按了下喇叭。门卫大爷本来在屋子里看电视,起身看了看,见是这辆车,忙不跌拿起桌上的遥控器,边按下起闸键边往外跑。
闸杆慢慢往上升起,门卫站在车旁,满脸笑意。
“老余,辛苦了。”驾驶室的车窗放了一半下来,开车的是个女人,她的头发烫成大波浪,脸上画着淡妆。
“不苦不苦。”余大爷笑着说:“何局才辛苦。”
闸杆已完全升起,女人笑了笑,没再答话,松开刹车,车辆缓缓起步往小区里开去。老余站在原处,眼睛盯着尾数三个6的车牌,直到它拐过弯消失了,才重回门卫室。
家属区有些年头了,是多层建筑。何林峰本来在梓今新城那边有一套电梯公寓,两年前升任民政局局长后不久,就在家属区买了套两居室,工作日在这边住,周末才回梓今新城。房子是民政局一个老干部的,唯一的儿子在美国定居,他去世后,儿子把老母亲也接到了美国,这房子就空了下来。何林峰联系上他后,两人在电话里就把这买卖敲定了。
何林峰妻子吴兰住惯了电梯公寓,看不上这破旧房子,何林峰劝道:“我是全县最年轻的局长,局里好多老同志面上笑呵呵,暗地里并不买我账。我搬过来,每天上下班和他们碰面了随意聊聊,可以拉近距离。”
家里的事都是何林峰说了算,吴兰见他意已决,也只有依从。反正儿子就读的县外国语实验小学是寄宿制,周末才回家,她住哪边都一样。以前住电梯公寓,邻居间很冷漠,大家互不相识,也不知道谁是谁,自打搬进了家属区,吴兰每天进出小区,都有许多人主动与她问好,她这“局长太太”也慢慢当出了感觉,反而不习惯回到梓今新城时的无人问津了。
何林峰有本事,也热衷官场,他最先在县委办公室,之后下派到乡镇,一路升到了乡党委书记,两年前趁着换届回了城,当了民政局的一把手。吴兰是干部子女,但没在体制内,这些年就安心地当何林峰的贤内助,除了带孩子,其余时间都是打打麻将、做做头发之类,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在乡镇时,何林峰管辖区域有限,权力也有限,应酬相对较少。回到城里,他掌管全县的民政事务,权力陡增,找上门办事的人也多了起来,不仅有七大姑八大姨,还有不少县里各局的领导。出去应酬时,何林峰喜欢带上吴兰,吴兰平时好打扮,他觉得吴兰能给他挣面子,再就是,吴兰会开车,是个免费的“代驾”。
家属区建得早,没有规划地下车库,都是统一的地上车位。吴兰把车停好,走到副驾驶那边,打开车门,叫醒了何林峰。今晚是县财政局一个副局长请他们吃饭,何林峰喝得有点多,上车就睡着了。
“啊?到家了啊?”何林峰被叫醒,透过眼镜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到了,咱回去睡吧。”吴兰伸手去扶他。
何林峰推开吴兰手:“没事,我没醉。”
前脚刚迈出车子,后脚下来就摔地上了,吴兰忙扶起他:“还说没醉,叫你别喝多了,你不听。”
“那是财神爷啊,得陪高兴了。”
“今天是他有事求你,又不是你求他。”
“都一样,都一样。”何林峰笑道,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受控制,的确是喝多了,但他意识还很清醒,借着酒劲,在吴兰屁股上抓了一把。
“唉呀,让人看见了。”吴兰忙左右瞅瞅,像做贼似的。何林峰在下属面前都是一副正派作风,她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男人的这一面。
“看见就看见,我又没抓别人老婆。”何林峰笑道。
“一喝酒就没个正形。”吴兰抱怨。
进了单元楼,何林峰的手更不老实了,吴兰嘴上虽骂着,心里也被他撩拨得痒痒的,只盼赶紧回屋。房子在四楼,两人爬上来时,皆已气喘吁吁。吴兰让何林峰站好,她拿钥匙开门。
门刚一打开,何林峰就两手环抱着吴兰往里走,吴兰笑道:“别急别急,我开灯。”
借着楼道的灯光,吴兰伸手去按开关,灯亮的一刻,何林峰用脚将门蹬了回去,门发出“哐”的一声后,关闭了。
吴兰被何林峰两手搂着,慢慢转身,想要和他面对面。在这过程中,吴兰感觉到鞋子上传来异样的感觉,不由低头看去,这一看,只吓得惊声尖叫。
何林峰被吴兰突然的叫声吓得心头一颤,酒也醒了七分,他顺着看去,只见他俩正站在一滩暗红色的血液之上。这房子客厅贴的是长宽30厘米的小瓷砖,血液足足覆盖了五六块的范围。
何林峰吓得两腿直打哆嗦,但他以前在乡镇工作时去过几次村民打架现场,见过血多的场景。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扶起吴兰,踉跄着跨过有血的瓷砖,走到沙发上坐下,地板上留下了两人的血脚印。
一挨着沙发,吴兰就瘫软了,何林峰让她打电话报警,自己开始检查屋内情况。这里只是何林峰的一个暂住地,他没放多少财物,检查下来,一切正常,笔记本电脑和仅有的五千元现金也没被盗。
吴兰已经报了警了,蜷缩在沙发上,瑟瑟发抖。何林峰重回到门口,蹲下身子,仔细打量这滩血迹。血已经凝固成了血块,何林峰目光往前,血的边缘处靠着房门。
就在这时,何林峰发现,靠门的那滩血块下面,像是有什么东西。何林峰四下看了看,到厨房拿了双筷子,插下去划拉了几下,竟夹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被血迹染红,上面的内容有些模糊,何林峰把它拿到眼前,努力睁大眼睛看去。当何林峰看清楚时,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刚刚有些安稳的心再次快速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老公,怎……怎么了?”吴兰听到这边的动静,侧过头问,她的声音仍然颤抖。
“没……没什么……”何林峰把照片捏成团,塞进自己裤包,这才挣扎着站起来。裤子上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派出所警察来了后,详细询问了二人回家时的细节,又对现场做了更专业的勘查。进门的时候,何林峰没在意地面,警察没来前,他不敢开门,警察来了后,他打开门,看到楼道里并没有血。
“门锁没坏,屋内没有翻动的痕迹,说明对方没有进屋。”年纪轻的警察安抚吴兰道:“血应该是从门缝灌进来的。”
“能抓到人吗?”吴兰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我们会调取周边的监控,一旦有了进展,会第一时间通告你们。”
“一定要抓住啊,不然都没法住了。”吴兰快哭了。
“我们会尽力!”
“这像是有针对性的报复行为,你们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另一个留着胡子的警察问。
“没……没啊……”吴兰说着,看向何林峰。
“警官,我们都是本分人家,这里又是单位家属院,邻里都很和谐,没什么仇人。”何林峰补充。
“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听门卫大爷说,你是县民政局的何局长?”年轻警察问。
“是我。”何林峰回答,脸上没有了以往被人偶然识别出显耀身份的得意。
“那会不会是工作上与人结了怨?”胡子民警提醒。
“对对对!”何林峰还没答话,吴兰抢着说:“很多人求我老公办事,一定是那些没办成事的人来报复!”
“今天时间也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明天麻烦你们到派出所来一趟,帮我们梳理下可疑人员名单,我们会逐一筛查。”
年轻警察的话提醒了吴兰,老余一直守在门口,如果有不认识的人进来,他应该有印象才对。当她提出这个问题时,警察说:“我们等会儿就找他问话。”
“你们能不能把小区搜一片再走啊。”吴兰请求。
年轻警察有些不悦,但没表现出来,只是说:“行,我们走的时候在里面转一圈,你们要是想起了什么,记得告诉我们一声。”
“何局,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血液我们已经取了样,你们可以清理了。”胡子警察客气地说,却发现何林峰心不在焉,没理他。他只当何林峰被吓得走了神,没往心上去,与吴兰说了声就离开了。
警察走后,吴兰见何林峰还是不吭声,就问:“老公,你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你回卧室吧,我把这些血弄干净,看着瘆得慌。”
吴兰本想说帮忙,但看了一眼那些暗红色的块状物,终是没有勇气过去,匆匆进了卧室。
清理血液的时候,何林峰的手一直在抖,他把它们全冲进了下水道,又用钢丝球和抹布反复擦拭地板,他用了很大的力,把瓷砖上一些纹路都磨掉了。弄完后,他把抹布和钢丝球都扔进了垃圾桶。
何林峰关上厕所门,反锁,颤抖着从裤包里摸出那张照片,心情复杂地将它展开。经过这一阵时间的浸染,照片更红了,何林峰看了两秒,惊骇地发现视线范围内全成了红色,墙面红色的瓷砖,四周红色的灯光,就连镜子里的自己也成了红色,等等,镜子里的人怎么变了?何林峰只觉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