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直通顶层,黑白灰三种基调的装潢风格,地面铺满高级感的黑色大理石,衬得格外安静。
这座深城最高的建筑顶楼,办公室内。
室内依旧延续了冷色调,宽大的黑色办公桌上堆了几份文件,简约奢华。而落地窗采光极佳,视野能将一切外景俯瞰。
纪枝被领到门口后,徐助便先行离开。透过半掩的门,隐隐传来里面的谈话声——
之前那个女人正连连报出陌生的名字,姿态却完全不似在楼下时,那样游刃有余。她语气很急,似乎是极紧要的事需请求帮助。
而沈斯衍看起来则不甚在意,只在对方说完一长串后,冷淡地回了句“嗯”。
于是女人的语调又渐变得激昂,带着恳求。
纪枝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也无意窥探别人的私事,一时进退两难,想着要不要先离远点,等一会儿再靠近?
她脚下跟着思绪微动。
只是尚未迈出半步,沈斯衍已有所察觉,掀起眼皮视线落至门口,落到纪枝隐约闪过的衣角,声线陡然放缓放柔许多:
“枝枝?”
“怎么不进来?”
女人的说话声便也一同戛然而止。
纪枝抿了抿唇,感受到同时投来的两道视线,还是乖乖推门往里走。她轻挪到沈斯衍跟前,凑近低声问话,有些担忧:“不会打扰你们谈事情吗?”
小姑娘今天为方便画画,扎了简单的丸子头。素面朝天,左眼尾的浅色小痣衬得轮廓更软,连鼻尖也被冻得泛粉。
沈斯衍自然抬手,指腹轻滑过她脸颊测温,将旁边那缕略散开的碎发捋至耳后。
太冰了。
明明最怕冷,一画起画来投入得却像感觉不到,能在外面呆好久。他眸子深了深,没回答,只用掌心完全覆住她手背捂暖,眸光越过纪枝肩头,瞥向沙发处时眼底截然不同的漠然,语调毫无起伏:
“许瑶,该怎样就怎样。”
“我不管闲事。”
沈斯衍微敛起的眉,昭示不耐,是无回旋余地的逐客令,也是种警告。
许瑶忙移开盯在纪枝身上的视线。
背对着的缘故,她只能望见对方的小半侧脸。
视觉误差下,像整个人被沈斯衍揽入怀里,亲密的、纵容的,她莫名联想到一种对猎物占有权的宣示,并打了个寒噤。
知道沈斯衍讨厌纠缠和啰嗦,也知道自己再有勇气今天走这一趟,说到底仍是借着母辈有恩的旧情,她心底对沈斯衍的手段,终归还是害怕的。
许瑶肩颈微绷,理好了自己的短暂失态,站起身。
她永远以优雅示人,极懂隐藏情绪,就如同在看到纪枝进来的一刻,虽怔愣,但极快掩好眼里闪过的猜测和惊讶。
“那我先告辞。”
裙尾摇曳,她手搭在门把处,离开的一刻顿了顿身形,转头。
多少有些不甘心地眼波流转,成熟间难得露出丝少女的娇羞,诚恳道:“不讲生意上的事。”
“只是出于个人。斯衍,下下个月我生日,希望能请得到你。”
沈斯衍没有应答。
高跟鞋踏上地板的清脆声响,渐行渐远。
感觉到纪枝手背的回温,沈斯衍圈住小姑娘的手腕,把人带离自己更近一点。他捏着她右手手指,用纸巾将无意间蹭上的那些颜料轻擦拭掉:
“我母亲曾受过她母亲的帮助。”
“最近商业上的吞并案,秦锡在收购她父亲留下的公司。她想找我帮忙。”
“知道我不想见,倒学聪明了,不请自来。”
他这几句讲得平淡,简短但包含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是解释的意思吗?
在跟她解释?
纪枝愣了愣,有瞬间的大脑空白,抬眼撞进沈斯衍专注投来的视线,没忍住咬了咬下唇瓣,想说很多但无奈并不成句,好半天才开口,“嗯”了声。
带着糯糯鼻音。
其实之前在楼下听到对话时,涌起的淡淡情绪早已平复。
现下又被沈斯衍的清冷声线突然勾起,却被另一种,更未知却轻松的感觉取代。
思维恢复,她慢半拍琢磨起沈斯衍的举动,琢磨不出所以然。
纪枝坐在办公桌对面的软椅上,捧着温水小口喝,轻晃着两条腿。
膝盖上的手机震了震,跳出同学发来的消息,大赞华宴集团的食堂如何美味,问怎么没看见她人?
图片里,食物看起来确实色味俱全。
单被叫上来坐,却没被告知什么时候能走。纪枝犹豫小下,看向正浏览文件的男人,措辞很委婉:“……沈斯衍,你饿不饿?”
想法全写在脸上。
沈斯衍指尖微顿,仍旧避而不谈,眼底闪过丝浮沉的笑意,只说:“枝枝想吃什么,我叫他们订了送上来。”
“……你们食堂就可以,员工食堂。”
尾音含着期待的上扬。纪枝说完,后知后觉意识到,似乎每次跟沈斯衍独处,有大半她都是在吃饭——不是请客赔罪,就是在准备约饭的路上。
徐助理的办事效率极高,很快便面不改色地将食物打包送进来。
沈斯衍用湿巾擦完餐具消毒,把筷子递给纪枝,又帮她把饭盛好,示意先吃。
他还有工作没处理完,倒完全不避讳般,点开平板听屏幕里的全英文汇报。
单拆分倒是能听懂,但连在一起,那些冗长的专业术语实在无聊。尤其传到纪枝耳朵里,像自带了二倍速。
她听着,怕自己等会直接听睡过去,索性思维放空。
只是,这一放空,视线便无察觉地不由自主往对面飘。
忽而空气一静。
沈斯衍回复会议的声音顿了顿,他开了静音,淡淡掀起眼皮看来,平缓指出:“枝枝,你一直在看我。”
眼底有明显的、深沉的笑意。
走神当场被抓,无异于上学时数学课开小差被老师点名,纪枝蓦地耳廓泛红,咬了下筷子尖,缓缓眨眼。
心跳突然跳得好快。
不对劲,太不对劲。心律不齐最近时常发生,应该不太健康。
体检要到下个学期学校才组织,要不要抽空去医院看一看……纪枝漫无目的、天马行空地想着,嘴上好诚恳,小小声讲:“因为你好看。”
“嗯?”
好在沈斯衍没继续逗她,结束完会议,淡淡问了几个诸如“上午画得顺不顺利”的问题。
心跳慢慢平复,涉及到工作,纪枝升起种被老师检查工作的既视感,认真一一回答完。
又聊了聊通勤。
“其实也没有很麻烦,顾罂家离这里,只要换乘一次地铁。”纪枝笑着讲,掰指头数日期,“而且我负责的那块,不用多久就能画完的。”
沈斯衍没说什么,眼睑微垂似在思索,最终开口道:“晚上我送你回去。”
……
六点刚过,一天的墙绘任务在天暗前结束,纪枝被沈斯衍送回小区楼下。
冬季的落日总在瞬间完成,夜色悄无声息地翻涌。
楼道的声控灯前几天坏了,要等明天才能修好,因此一片黑暗。纪枝借着手机的光亮,慢慢往三楼走,手上还拎着给顾罂带的米粥。
门是虚掩的。
这个时间点,顾罂平常都还没回来,难道今天早了?她有些疑惑,轻拉开门,被入目满地狼藉的景象吓了一跳,隐约望见墙角半靠着坐在地上的人影:“……顾罂?”
温糯咬字间都在打颤,纪枝眼眶泛起红。
缩在口袋里的左指指尖,缓缓触到手机,悬在紧急通话键。
地面各种碎片混在一块儿,角落沙发上的那人先转过头,脸上扭曲的疤痕显得可怖。他掂在掌心的棍子转了个圈:
“你是她朋友?”
“不好意思,这事跟你没关系,我们受人所托办事,刚好收个尾。”
一棍砸在吊灯之上,玻璃珠噼里啪啦掉落,滚得到处都是。那人收起棍子,越过纪枝往外走,脚步顿了顿,扭头朝顾罂的方向阴恻恻威胁:“你这地方挺不好找,但也照样被找到了。”
“以后手别伸那么长,枕边风不是这么吹的。”
他离开,室内一片寂静。
“……别报警,别哭,我没事,还死不了。”
“哎!纪枝你别过来,这里都是碎玻璃。”
顾罂咳嗽两声,借着黑暗将手背的血抹掉,摸索着直起身,够到旁边的手机摁了几下:“秦锡应该快到了。”
“不算什么的小事,就是收拾起来麻烦。”她嗓音略干涩,语调却仍稀松平淡,“抱歉啊,小吉祥物,我家不怎么安全了,你可能得新找个地方住。”
“咳……”
她看着眼前,显然被吓到有些不知所措,却坚持想帮忙包扎伤口,只糯糯问“疼不疼呀”的,纯得不能再纯的小姑娘,闭了闭眼。
往后的很多年,每谈起与纪枝建立的友谊,她都会回想起这幅画面,这突飞猛进的瞬间。
顾罂扯出点笑,问:“想抽烟了,能帮我把玄关那的打火机扔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