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一下热闹起来。
把塑料袋里的食物处理完,又变为无事可干,郁凯念叨着他准备的游戏环节,随手拆起新的桌游卡牌:“我还问了老四他们几个,结果一听沈哥一起,全不敢过来,害得我这麻将都凑不齐……”
他嘟囔着,忽地灵光一现,扭头朝纪枝笑眯眯道:“枝枝妹妹,玩游戏吗?陪我们来把UNO怎么样?”
是很有名的一款棋牌桌游,之前陪周思思去串寝时有见她们玩,但没亲自尝试。
“可是我没有玩过。”纪枝坐在沙发上,闻言回答,糯唧唧地如实说。
“那不正好!”
郁凯一拍桌面,神情明显激动起来,又分外克制地往沈斯衍的方向扫一眼,掩饰语调,“咳,我的意思是,那不正好能学习一项新的游戏技能?枝枝妹妹,信我,这个可好上手。”
“你看哈,有红绿黄蓝四种颜色的牌,你们学美术的对色彩最敏感了,这就是你的强项呀,对吧?”
他面不改色地忽悠。
好像确实很有道理。
“……”纪枝很认真地听他讲完长串,然后乖乖点头。
“好!”目的达成,郁凯颇响亮地把剩余人召集过来,“那我们就一起玩几局,我先再介绍一下游戏规则……”
讲解的语速挺快,其中还另补充了几个自定的条件。
秦锡和顾罂都玩过,因而融入迅速,但纪枝只听了大概。
沈斯衍似有所预料到,微低头凑近,低声附在她耳边,及时同步解释。
说是补充,其实更像将啰嗦的语段划分,用自己的语言更精简易懂地重新翻译一遍。
经他讲过,再复杂的内容都变得简单,很容易产生能快速理解并上手的信心及错觉,纪枝抿唇,小小声说:“我觉得我应该能赢。”
“嗯。”沈斯衍轻笑了下,半只手搭在她身后的沙发背,视线从小姑娘好学生式挺得笔直的背脊滑过,顺着她的话淡淡回应,“我们枝枝这么厉害,肯定会赢。”
他配合纪枝一贯的音量,声线也压低,从旁人的角度看去,完全就是厮磨的窃窃私语。
可惜在场的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
许是看郁凯那“趁机捞一笔”的想法全写在脸上,实在太过不怀好意且跃跃欲试,顾罂洗完牌,屈指敲了桌面道:“你输的概率其实真挺大的,郁少。”
“友情提醒,纪枝在她们系有个广为流传的绰号,叫‘小吉祥物’,字面意思。”
得来的缘由也非常简单又充满玄学。
还是大一刚入学那会儿的军训,P大田径场有区域在修缮,供应不了全部的操练场地分配,学校便让各连队派代表来抽签决定。
站第一排的纪枝被教官随手指派,而后不负众望地,让油画系两班,成为阴凉处的唯一拥有者。
这还只是事件其一。
随后的抢课大战中,教务系统瘫痪,纪枝凭借慢半拍的手速反而捡漏成功;还有去超市帮忙买饮料,瓶盖有惊喜连续中了五次再来一瓶,陪周思思买体育彩票结果翻了二十倍利……
手气好、人长得漂亮,性格又乖又安静——
名副其实的“小吉祥物”。
“哦?”郁凯显然来了兴趣,率先伸手摸回一张纸牌,“那我可认真起来了,我这不得好好见识一下?”
游戏开始。
事实证明,纪枝的运气确实好到令人咂舌,无论什么顺序,都是强牌和最多万能牌的归属。
这款桌游纸牌,也确实不难,跟跑得快有异曲同工之妙,轮着跟牌就行。
而所谓的考验颜色敏感度,更确实,占据其中部分。
却只算小小部分。
剩下的绝大部分非常考验玩家的反应速度,在谁最快出完谁就获胜的标准下,还有许多诸如“有同号码靠玩家跳牌”的,需要开口迅速的前提。
显然正处纪枝弱项。
连输五把,行走的散财小吉祥物被众玩家彻底盯上。
恰逢中场休息,纪枝手机震动,连着收大姐姐她们的压岁钱红包时,支付宝到账提示被邹凯瞥到,对方便捏着嗓子故意逗她道:“是不是该回归战局了?”
“我们枝枝小富婆能不能继续做到挥金如土?”
她是真玩不过。反应总慢半拍,永远抢不到铃,连快走完前喊“UNO”也会因声音不高而被连蒙带骗地,惩罚再摸两张牌。
纪枝会下意识扭头,朝沈斯衍看。鼓起的腮帮子勾出弧度,表情又懵又茫然,像只任人欺负的小软包。
偏偏受欺负了还很坚持不懈,纪枝仰头凑近,举着手里的牌面向身边的男人悄悄请教:“等会儿先出这张可以吗?”
沈斯衍半垂着眼,静静旁观全程。
闻言眸光敛起,他略俯身虚圈住她,食指微屈轻轻划过她细嫩的脸颊,指尖将那张被抽出的蓝色5放回。稍带无奈,语调轻而温柔地哄道:
“我帮枝枝赢好不好?”
得到小姑娘点头同意,沈斯衍接过她手里已经数量成倍的牌。
漆黑瞳色里影影绰绰,不论下棋还是这种纸牌游戏,他永远都为最不动声色的天生赢家,能通过牌面的流动准确计算出其他玩家手中的所有,然后轻松逆风翻盘。
不仅将局势颠倒,还反过来针对这个游戏的卡牌设定下圈套,沈斯衍的加入明显让难度陡然上升。郁凯从碾压方沦为被碾压,一时叫苦不迭,又不敢抱怨喊停。
比起他表情的变化纷呈,沈斯衍眸光极淡,似乎对赢并没有什么情绪。
修长手指只淡淡拢好筹码,交到旁边充当气氛组啦啦队的小姑娘手里,以换得纪枝软软的笑,以及递来交换的,用糖果包装纸折出的五角星。
最后一局。
郁凯忍痛清点了遍自己所剩无几的资产,决心改变策略一雪前耻,说服顾罂合作。
“+2。”
“哈哈哈谢谢顾大美女帮忙,我红+4,秦锡你信我,你也赶紧把+4出了。”
秦锡将信将疑地照做。
赛点依旧聚集在最后一位上。在郁凯自信满满以至无法忽视的视线下,沈斯衍清冷的神色略有松动,指尖顿了顿。
而后眉稍微挑,淡淡掷出牌面:“翻转。”
“?”霎时需要连摸十张牌的秦锡最先站起来,怒骂,“郁凯你个傻逼,你断了我的路!”
……
华灯初上。
游戏局已经完全收起整理好,桌上摆起了满满的菜。荤素搭配,围着一口大锅,鸳鸯色,很快就滚了汤,蒸汽从锅里一股股地腾起。
转盘、干杯……伴随闹语和笑声,钟表指针滴答向十二点移。
外面夜色漆黑深沉,而室内呈环形散落的枣红沙发顶,巨大的水晶吊灯同光同芒。
“还有一分钟!”
背景音的电视里,主持人读起晚会闭幕词。马上就是新年。
纪枝跟顾罂讲完话,笑着偏头,冷不丁正撞进沈斯衍的眼睛里。
他好像在一直盯着她,专注的、不带情绪的认真,表情极淡莫名有种抽离感,仿佛就真只是陪同参与,早轻易从游戏的欢闹中抽身,也早从热闹的氛围里抽离开。
期待与等候,跨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有纪枝在他的世界。
纪枝微愣,读不懂他此刻的思考和眼里的晦暗,不明所以但仍弯着眼尾走过去,将刚才做手工的成果,那个叠的最好最漂亮的五角星递到他掌心,温声喊对方名字:“沈斯衍……”
“谢谢你呀,能和你一起过年,我好开心。”
窗外花炮的声音陡然变大,一声又一声,把电视机里的声音和说话声全然湮没。
众人皆起身往窗边走,窗外天际火光一片,烟花绚烂又多又漂亮,在黑夜亮得如同白昼。
深城的新年。
城郊的钟楼敲响代表平安的钟声。
“新年快乐呀。”纪枝无声动着唇语,眼神明亮,脸颊和鼻尖被暖气氤氲着勾人的粉。
“………新年快乐,枝枝。”
沈斯衍清冷的声线,同样在礼炮中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开心是一种蛊惑。太陌生,需要靠疼痛确认真实感。
他闭上眼,喉结滚动,舌尖因用力而沁出一丝甘甜的血。再睁开时,沈斯衍眼底清醒一片,黑得如同极点没有星星的永夜。
所有人的视线都正被窗外的烟花吸引,连纪枝也转头将目光移开。
唯有他真切感受到,运作的计划和预计的结果,他费劲谋算想得到的东西,正握在手掌心。
黑暗中孤独度过的每一年,好像由今会有新的开始。
叫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