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从半山会所回来后,纪枝很快迎来了每学期最兵荒马乱的期末。
理论课复习和跑画室交替切换,画到凌晨也是常有,直到一月中旬,考试才进入尾声。
七八点钟的冬日阳光温暖,透过窗帘缝隙,安静洒落地面。
熬了两晚,纪枝总算有机会睡到自然醒,慢吞吞从床上爬下来,大半张脸还陷在浅白绒毛睡衣里,好半天才意识到宿舍多出了个人——
是顾罂,光看坐在椅子上的背影,就很容易辨认。她眨眨眼跟对方打招呼:“早安。”
“早。”
新闻系最先考完最后一门,放得早。周思思此刻已在往车站赶的路上,顾罂倒不急,头也未回捏着眉笔细致化妆,“你下午考完?然后也准备回家?”
纪枝倒了杯温水坐到她对面,点点头又摇摇头,如实答:“不回家。”
今年情况特殊。
罗姨要去探亲不在临市,而表哥和大姐姐他们也忙于工作,一个国外一个出差。
反正回去也是一个人过年,正好还要完成参赛作品和参加油画系的寒假实践,纪枝便打算就呆在深城。
为了这事,她跟罗姨煲完电话粥,又再三保证了自己的安全。本来想留校住宿舍,但建筑翻修施工队要入住,校内统一清空,只好出去租房子。
有几套候选是周思思介绍的,纪枝还在看。
“行。”顾罂闻言没觉得惊讶,一副早知道的模样,“我之前听到你们在聊中介。你要是还没确定选择,不如来跟我住吧,在锦绣小区。”
“至少安保和环境比外面的房源强,交通也方便。”
其实算谦虚的说辞,锦绣小区是近几年深城挺有名的楼盘,地段优越,之前纪枝也搜过那里的租房启事,但无果。
顾罂说着,顿了顿缓缓补充:“房子的确是秦锡当初找的,不过跟他没什么关系,平时一些费用都由我自己攒钱付,你要是介意……”
“当然不介意的。”纪枝眼睛亮了亮,惊喜的神色得配合睡衣帽子上的兔子耳朵竖起来,“那就麻烦你了……非常感谢。”
纪枝坚持要按比市场价更高些的费用付租,顾罂便没拒绝,当天下午就帮忙把理好的行李搬进家里。她给纪枝腾了间朝阳的小卧室。
放假不意味着休息。教速写的老师是美院出了名的难搞,考完还留了寒假作业,不低于四十张的速写还需自行装订好。
于是寒假的头星期,纪枝都窝在房内画画。
接到沈斯衍电话的时候,她正简单解决午饭。
“喂?”
“是我。”那头清冷低沉的声音里似乎能听见电流声,声线悦耳好听,带着丝蛊惑。大抵是察觉到她小口咀嚼的动静,沈斯衍无声挑了挑眉,问,“枝枝在吃什么?”
声音像带钩。
还是第一次这样通话。纪枝听着,心跳莫名有点快。
电话里还传来书页翻动的声响,沈斯衍估计正分心看着文件。
“红烧牛肉。”她乖乖回答,特地用手翻开盖子看了眼,补充,“……康师傅牌的泡面。”
空气里有瞬间安静。
“好吃的。”纪枝怕对面要跟罗姨一样,说些“不健康”之类,忙发表由衷评价。每个绵软咬字间都像带着调味料的香气,“是顾罂给我的,她家有好多……”
顾罂平常独住的缘故,家具不多,尤其厨房最崭新。速食柜子倒堆得囤货满满,各类五颜六色的包装简直是画画忘记时间人的吃饭福音。
以前在纪家,罗姨对饮食把控得严,纪枝很难接触到这些。
单这几天被带着推开新世界大门,她有些跑偏地想着,自己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习惯,还能做到跟顾罂一样,面不改色地冬饮冰可乐。
那头的翻页声彻底停了下来。
沈斯衍蹙眉,注意力先被敏锐抓住的另一个重点分去,“你住在顾罂家?”
“枝枝。”指节在桌面不轻不重地叩击两下,“我上次说……”
纪枝慢半拍被勾起回忆,发出小声“啊”的叹音。
她想起来,考试之前曾随口告诉过沈斯衍,自己在找租房这事。
那时沈斯衍沉吟片刻后说,先忙期末,等她真正要做决定了,他可以帮忙。
结果顾罂的邀请突然,定下来也突然,纪枝便忘了这茬。
她抿唇,有点心虚,虚到碗里的面都不香了。
纪枝把泡面盖合上,诚恳承认错误,“对不起呀,我真的忘记了。”
道歉也乖。她想了想,好认真地补救,试探道:“……沈斯衍,你吃过了吗?”
可以再请吃顿饭赔罪,此方法屡试不爽。
“没有。”眼帘微掀,沈斯衍早猜到她会说什么,顺着淡淡否定。
他瞥了眼已经准备好的,餐厅的丰盛桌面。嗓音微微压低,尾音轻缓,“枝枝要陪我一起吃饭吗?”
最顶尖的猎人缓缓抛出钩。
“家里的阿姨烤了蛋糕。”他不疾不徐地加码,“还有小狗。”
像是为了证实自己存在般,那头的幼犬“汪汪”叫起来,叫声清脆,又奶又萌。
……
“要出门?”
“嗯。”纪枝把围巾层层围好,边换鞋边温声答,“去找沈斯衍,车已经在楼下了。”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路过的话可以帮忙带哦。”
“不用了……等等”顾罂原本脱口而出的拒绝,在听到某个名字时却倏忽收回。
她摇头的动作一顿,像是有所顾虑,略思考后道,“还是带碗粥吧,小区门口那家店。它晚上收摊早,你别太晚回来就能赶上。”
“你……”她欲言又止,眸光动了动,最终只从唇齿间挤出隐晦的旁敲侧击,“你不觉得他这个人,有点太冷也太难看透了……你不怕他吗?”
纪枝换好鞋,直起身。对这个莫名的提问有些懵,觉得疑惑,但还是耐心地解释。
眉梢微弯,笑起来露出脸颊的小小梨涡,她摇摇头讲,“他人很好的。”
被保护得太好,完全不知圈内险恶。顾罂直觉有哪里不对,又觉得自己想太多,看沈斯衍对纪枝的态度,就算再深藏不露,也总归会保她安全,不会有什么伤害举动。
只是,车内瞥见的那幕,仍旧挥之不去。
顾罂“啧”了声,想起那天晚上之后,他找过秦锡,有过一段对话——
“我们现在站这会所的二楼,从这扇窗户眺望,看到对面没?”秦锡沉默半晌没吭声,再开口时,抬手指了指。
窗外车水马龙的霓虹景象,横贯深城的交通线,作为寸土寸金的沿江一带,那里不仅包括地标建筑和繁华商圈,还有许多肉眼不察的黑白行业。
“那里,还有那里……全都属于沈家。准确来讲,是以后只会属于沈斯衍。”
“我一出生就呆在这个圈子里,见惯了太多,从小到大,却只服过沈斯衍一个人,也只有他我不敢惹。”
“不是因为读书的时候,他是智商超群城府颇深的天才,也不是因为商业场上,他那些让别人闻风丧胆的冷血手段。”
“虽然这样说不好,但是形容才最直观——”
秦锡露出抹古怪的笑意。
“沈斯衍,他就是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