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佛严寺

  • 烈唐春秋
  • 运青
  • 4114字
  • 2024-12-03 23:41:21

昨夜但听到山下沿路呼号厮杀声遍起,寺中众人除了那眼昏耳背的老僧,其余诸僧却是没有一个能安然入睡的。

这兵火一起,便是百里糜烂。

俗话说“贼过如梳,兵过如洗。”

多少千年古刹,只因被人惦记寺中大佛金身,便罹了兵火化为废墟。

知客僧听得此言,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甚,他正是因为担心为兵火祸及才不想二人入寺。

“贼兵不依不饶,追至水边,往水中射箭,幸得祖宗保佑,我二人却俱是伤了皮肉而已,却无大碍。奈何我家娘子体弱,却因此感染了风寒想在贵寺休养几日便走。”

安存秀此言有真有假,箭伤、溺水感染风寒俱是真的,只是不是什么兵匪所为。

他深知自己二人的模样只要落了对方眼中,便会发现箭伤,不得已才半真半假地编造故事。

若是有的选,他更想找来二套衣裳换上,如此更加便于隐藏行踪,只是奈何仓促之间根本没有可换之衣,眼看大雨将至,这才硬着头皮前来。

“施主恕罪,小寺——”知客僧话语并未说完,却被对方的举动打断了话语。

安存秀从怀中掏出一大锭银子,轻声说道:“只要大和尚允许我夫妻二人在此对付一晚,这银子便是香火钱。”

知客僧喉咙咕哝一下,不由自主地吞下了一口唾沫,面上现过一丝艰难挣扎之色,心中连念了数遍佛号这才止住贪念,正欲张嘴。

不料安存秀又从怀中掏出同样大小的一锭银子来,轻声说道,“这个是感谢大师的。”

知客僧心中如小鹿乱撞一般,额上那浓黑的一字眉狂跳不已。

佛严寺盛名在外,入寺的达官贵人不计其数,出手比这阔绰的比比皆是,但是那些都是算作香火钱,由主持等人管理,他一个小小知客僧,放在俗世便是门房一般的人物,能捞着几个钱?

眼看这天色阴沉,暴雨顷刻将至,料来无人再来此进香,也就无惧惹上是非,待到明日早早遣了二人下山便是。

他探头往四周望去,见没人关注此间,便不着痕迹地收了一锭银子在怀。

“阿弥陀佛。佛云:‘作百佛寺,不如活一人。’女檀越身有贵恙,贫僧非那顽石草木,又岂能无动于衷。也罢,施主请随我来。”

安存秀闻言松了一口气,连忙扶着萧勒兰跟在后面。

之前从营地带出来的金银在入水的时候大多遗失,只剩了最后二锭银子,若是这知客僧果真不收,他少不得便要去那山下村庄弄险了。

既然收了香火钱,知客僧还是很会做人的,给安存秀二人安排了一间素雅房间,又给让小沙弥给他们弄了火炉与药罐,送来几服退烧草药。

安存秀便在厢房中再未出门,点燃药炉,药香盈屋,便是那午时的素斋都是小沙弥送至厢房之外。

厢房之外那极远的雷声终于在高处轰然炸响,一时豪雨滂沱,天地茫茫一色,将二人从偌大世界隔开了。

厢房之中的少女,忽冷忽热,昏昏沉沉,在喂过一碗中药后终于清醒了一点,

她白皙的由于发烧而带着瑰红色的鼻孔,微弱却又急速地翕动着,却又因为鼻腔堵塞徒劳无功,只得张着小嘴努力呼吸着,原本光泽诱人的嘴唇却是由于失水干裂而失去了光泽。

她艰难地撑起拖软弱无力的身子从床上坐起,迷离的眼中觉得面前的安存秀那紧张、担心的目光忽远忽近,便是那不停抖动的嘴唇也她眼中一会大,一会小,干涩的声音似乎从天际传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吃点东西,喝点水?”

她把冰凉的双手捧在自己火热滚烫的脸上,努力地撑着那昏沉疼痛的脑袋,如自言自语一般,“你说什么,能不能大声一点,我好冷,背好疼!”

她觉得房中一切都在摇晃、旋转,便是那地上旧朴的药炉,桌上那热气腾腾的炊饼,墙上开了一条缝的小轩窗都是在变幻着各种形状,她松开了脑袋,往床角缩去,双臂环抱于胸,惊恐地嚷道:“走开!走开!你们不要过来。”

安存秀将药碗放到了一边,心疼而愧疚地轻轻搂着她。

少女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生稻草一般,紧紧抱住了他的身体,抓着他的衣裳,俯首埋于其怀中,玉面之上,粉泪扑簌而下,沙哑地呓语道:“阿娘,阿娘。我好想你。阿娘,你走了我好害怕,阿爷也不怎么理我了。阿娘......”

那原本因为发烧无力的身体此番抱着他身体的手臂却是分外用力,生怕对方就此消失,安存秀不由得疼得脸上一阵龇牙咧嘴,要知道他身上的伤却是比萧勒兰只多不少。

安存秀见状怜惜地轻拍着少女的香肩,见其蹙起了黛眉,突然想起了对方之前喊背疼,连忙停了手,只是伸指作梳轻轻地往后推着少女的黑发,助其缓解脑袋疼痛,额头触手处依旧火热。

少女终于渐渐安静下来,趴在安存秀的腿上沉沉地睡去。

玉人在怀,窗外暴雨如注,有那么一刻安存秀却是想就此天荒地老,只是现在二人都可谓身在虎穴,得尽早脱身才是。

安存秀几次轻拉萧勒兰的玉臂,想摆脱对方的环抱,却总会弄得对方那憔悴二痛楚的玉脸上眉头微蹙,于是他便不敢挣扎。

一夜未眠,精神高度紧张到现在的他其实也早已疲惫,索性也闭目打了个盹。

突然,安存秀从梦中惊醒过来,垂首望去,床上的萧勒兰已是不知何时松了手自己躺在了另外一侧,便是借着小窗的微光,都能看见其面上潮红一片。

他伸手探去,那里滚烫的吓人,却是要比之前还要厉害几分,按说喝了药汤本该缓解一些症状方是。

长案上的炊饼虽不像之前那般热气袅袅,却犹有几丝氤氲升起。

还好,自己睡得时间不久,他心中暗自庆幸。

刚进此片客舍厢房中,安存秀便旁敲侧击问过知客僧,知道这几十间客舍却是只有他二人入住,想来是中秋将近,那些信男善女都返回家中与家人团聚。

安存秀踌躇了片刻,还是借着将药炉提出厢房之机,左右亲自探查了一番,确认左右二侧十余间厢房却是无人居住这才返了回来。

他关了轩窗,锁了房门,却又搬了长案抵住那房门这才放下心来。

安存秀深深地呼吸了几次,这才走到床边去,将萧勒兰的披衫褪下,顿时那雪白滑腻的肩膀顿时让他差点移不开双眼。

他又是闭目深呼吸了几次,这才强抑住激动的心情,将萧勒兰轻轻翻了个身,却见那处箭伤已是肿起一团,不断有黄色水渍渗出。

安存秀瞧得此幕,心中霎时沉到了谷底,这是伤口发炎了。

伤口发炎在这个时代是能要命的,得尽快消炎消肿才行。

他手忙脚乱地给萧勒兰穿好披衫,又赶紧推开轩窗给屋中换气,搬走长案,匆匆出门寻那知客僧讨药而去。

佛严寺是大寺,自是备得金疮药的,知客僧倒是没有吝啬,给了几帖金疮药。

待到安存秀将药物取来,敷好,又是费了一番光景。

还好这金疮药确实有效,至少那黄水却是须臾之间流出许多之后,却是没有再渗出液体来。

一番折腾,萧勒兰又是从昏睡中惊醒,这时她清醒了一些,却是怯羞中带着一丝不为人察的幸福的甜蜜。

然而她只是清醒了片刻,在安存秀弄来一碗稀粥喂下后,却又抵不过疲惫,还是昏睡了过去,临睡之前却是依然央求对方抱着她。

安存秀抵不过少女的央求,也是抓了那早已凉透的炊饼坐上床头,静静地望着床上那么美丽的少女,食不知味地咀嚼着。

少女睡着不久,他终于再也难以抵挡身体的疲惫,也依靠着床榻沉沉地睡去。

这一睡却是不知睡了多久,直到听到一阵咳嗽声,才从沉睡中惊醒过来。

萧勒兰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脸色依旧透红憔悴,带着让人顿生怜惜的楚楚可怜之色,握手作拳掩着嘴唇,痛苦地咳嗽着。

安存秀连忙跳下床去,端来了痰盂。

一看盂中,安存秀眉毛紧皱,黄中隐隐见红,却是不动声色将痰盂放在床边。

“郡主你感觉怎么样?”

“我,我还好,背上没那么痒痛了,只,只是觉得这里发痒,只想咳——”说完,萧勒兰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神情又要比之前萎顿了不少。

安存秀低下头去,救下萧勒兰后,当时便在岸边给她控了水,把其腹中的水给吐了个七七八八,但是现在看来,很明显那些脏水的病菌已经入了肺腑,现在不是肺炎便是气管炎了。

金疮药能杀菌消炎,却是不能内服。

现在的中药是没有能立竿见影的杀菌药的,而对杀菌有效的药却是被自己命人沉在了数十里外的大安山脚下。

安存秀喂了萧勒兰饮了些水,却是想起还没熬药,走到门外拿起药炉却是不知道哪里倒药渣与接清水,只得往那前院走去咨询那知客僧。

迎面一阵哒哒马蹄声响起,几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赶着马车往僧庐那边而去,蓑衣之下是那灰色的僧衣,安存秀瞧得此幕不以为意,想来是寺中僧人出去办事回来。

知客僧又是派了一个小沙弥指引安存秀倒药渣接水煮药。

“辛苦小师傅了。”手中没有了余钱,安存秀却只得对这跑上跑下的小沙弥口头感谢。

小沙弥年幼尚未受纳阿堵物影响,连忙念了声佛号,连道:“不敢,不敢。小僧只是迎下客而已,再奔波也是仅限于寺中,远没有圆音师兄他们跋山涉水,栉风沐雨辛苦。”

眼见安存秀面露不解与好奇,小沙弥边走边解释道,刚才赶着马车过去的便是圆音师兄他们。

他们负责寺中前面那一大片瓜地,不但要负责种瓜,还得负责收瓜、送瓜甚至是卖瓜。

眼见今日即将大雨倾盆,地中那些已经成熟的西瓜却是淋不得雨,昨夜本就未休息好的圆音师兄们却是一大黑早便起了床摘了西瓜,运往幽州城去送给常来寺中拜佛上香的那些达官贵人,却是要落得天暮才回。

这边安存秀接好水回去熬药自是不提。

那边几个僧人往马厩中卸了马匹,脱下蓑衣挂在墙上,各自回房换了一身衣裳这才满脸疲惫地赶去师傅那。

入得房中,便见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和尚盘膝坐在蒲团之上,却也未诵经,只是拿着一本账本借着窗外余光翻看着,嘴中念念有词,“王主薄家送瓜一百斤,李虞侯家送瓜八十斤......”

“拜见师父!”

圆音等人连忙上前行礼。

“嗯——”中年和尚放下账本转过头来。

若是安存秀在此处,必定认得此人正是那日在河边因马踏西瓜鞭打刘知远之人,他便是圆音等人的师傅空见。

寺中排行乃是天、无、弘、渡、空、圆、释。

“今日之行可还顺利?”

“回禀师父,徒儿们此行一切都顺利,西瓜都已送到贵人们的府中。路上虽有兵卒设卡,却也没有为难我等。城陈副将与王主簿各赏了我们二两碎银。”圆音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二块小银子,恭谨地递上,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之意。

空见点了点头,却是不接银子:“你们今日辛苦了,自己下去分了吧。”

“徒儿今日在城中见到安民告示,说是刘节帅愤于晋人暴虐贪鄙,昨夜举义师一扫妖氛,投归南面梁国治下,如今正在捉拿幽州镇中晋人吏卒,凡是举报晋人踪迹者按品阶皆有赏赐。”

空见闻言一脸恍然大悟,“怪不得昨夜山下厮杀不歇,原来如此。”

不过他也没过多在乎,城头变幻大王旗,这田总是要农人种,经总是要和尚念的。

就算等下要打仗,加赋抽丁,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化外之人的身上,说不得寺中还可以趁机再低价购些田地。

圆音却迅疾退出房间,往左右看了看,然后又飞快地跑了进来,不待惊讶于他的无礼的空见反应过来,凑上前去,悄悄而神秘地说道:“师傅可还记得那日河边瓜地阻挡我们鞭打那李家赘婿之人?”